王继刚
大舅哥柯的出现,令我们大吃一惊。年近七十岁的高龄,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还像二十年前那样精神矍铄,风度翩翩,让人看不出他是一个古稀之人。更令我震惊的是,他此次造访并非一般的走亲访友,而是肩负着文化部中国演出公司的使命,到兄弟邻邦俄罗斯去组织专业艺术团体来华巡演。真是出人意料。
柯说,他邀我一同前往,不知能否成行?我和他妹妹也就是我的老伴贵商量了一下,答应了他的邀请。柯退休前是太阳岛乐团的团长,会拉小提琴、手风琴、吹小号,还会跳舞、唱歌,擅长俄罗斯那种欢快的土风舞。记得我儿子结婚时,他和他的爱人还当众即兴跳了一段,博得一片掌声。贵说她这个哥自小在黑河长大,有很多苏联朋友,所以,对俄国的东西都比较熟悉,加上他性情活泼好动,苏联朋友也很喜欢他,眼前用的寒暄俄语,他也说的不错。
这次是到远东哈巴罗夫斯克,邀请那里的俄国远东红旗歌舞团。柯说,咱俩就代表中国文化部,一言一行都不能出格,我点头。其实我这几年去过哈巴罗夫斯克几次,在列宁广场边上的果戈里大街还住过旅馆。他这样一说,当然感到此行任务的庄严和神圣,实质上,这是肩负中俄文化艺术使者的重任呵。我翻出护照(还好,尚有一年到期)就随他上路了。
口岸的旅游公司大概是新购置了那种能在水面上飞驰的水翼快艇,时间不长就到了哈巴罗夫斯克港口,有两名现役俄军军官来接我们,车是旧伏尔加车,旅馆也不豪华。我想一定是我们级别不够。柯看出了我的情绪,解释说,红旗歌舞团虽说是全俄比较有名气的专业歌舞团,但它的首长待遇并不高,有伏尔加坐就不错了。中国这二十多年改革开放,经济飞速发展,遍地都是高级轿车,你就别比啦。我颌首称是。我能说什么?我会说什么?柯兄放心,主要是人家的表演技巧高,要看这个。柯笑了。
第二天,团长别尔丘克上校把我们请到他的团部。这幢楼五层,座落在黑龙江(俄称阿穆尔河)边,不是很新,但清扫得十分干净。长长的走廊两侧,全是二战题材的大幅油画,苏军战士的塑像,还有许多坦克、大炮、战舰、飞机的巨幅模型。看得出,这个歌舞团是属于部队的,和我们的艺术团体不一样,为何不放艺术演出照呢?狐疑之间,别尔丘克上校把我们带到他的办公室。这回开眼了,四壁全是演出剧照,琳琅满目!原来这个团,在苏联时期就是功勋团体,俄罗斯时期仍是全俄一流的歌舞团,曾接受过叶利钦、普京等国家元首的接见和表彰。它的演员阵容十分强大,传统的美声唱法有六位国家级功勋演员,通俗唱法青年演员有十几位。舞蹈能独舞的不多,但群舞、集体舞在全俄获奖的演员却有好多;乐队里的乐件应有尽有,可惜,我们这次不邀请乐手,而只要放录音的音响师。
别尔丘克上校听了柯的要求,耸耸肩,摊开双手,表示很遗憾。他说,团员们听说要到中国各大城市巡演,都高兴得睡不着觉,有的连续几天聚会庆贺,有的把孩子送到外婆家看管……在他们看来,中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非常想看看中国这些年的巨变。过去苏联有一首著名歌曲,常在莫斯科广播电台华语节目里播出。说苏联的今天,就是中国的明天。现在翻过来了,中国比俄罗斯建的好了,中国的今天成了俄罗斯的明天了。其实,这也就是句玩笑而已,俄国比中国底子厚,他们是从资本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我们是从一穷二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用通俗话讲,那是从小就营养不良。俄罗斯的公民素质、文化科技水平、礼貌程度比我们高,住房和家庭交通条件比我们强,但食品和轻工产品却不如中国丰富。
别尔丘克上校在一家哈尔滨餐厅请我们用餐。闲谈之中,我总觉得他不像俄罗斯族人,倒是很像蒙古或是中国人。别尔丘克上校夸我眼力不错。他是鞑靼人,由于作战训敢顽强,从士兵升到排长、营长、后又升到副团长,又由于他鞑靼舞跳的非常出色,部队首长就派他到了红旗歌舞团任了团长。
俄军的着装在目前世界各军中是数一流的,不但有夏装、冬装、作训装、演习装,还有礼宾装。柯年轻时当过兵,还在前线歌舞团当过演员,所以对军装情有独钟,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俄军的礼宾服,尤其是那大盖帽,又大又圆,戴上特别威风。柯说出一句令我瞠目结舌的话:我跟别尔丘克要一套!
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还要把自己装扮成年轻小伙子,太不可思议啦!可是出人意料,别尔丘克真就给了柯一套军装,上边还戴着上校肩章,说是合作友好的纪念。
应该说洽谈是在友好、真挚的气氛中进行的。
俄方除了团长,还有导演和艺术总监出席了会议,中方就柯和我。最后达成这样的协议:中方开出35名指标,在中国20个大中城市巡演,其中不能避开北京、上海、深圳、哈尔滨四个城市,提供三星级以上宾馆就餐住宿服务,为期两个月。特别强调一定要保证演出质量。俄方在请示莫斯科俄军总政治部后,派出了33人演出团,节目由中方审定,其中至少五首中国歌曲和两个中国舞蹈。
柯说,这几个中国节目都得他来教。
红旗歌舞团里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叫娜塔沙,人长得漂亮,金发碧眼,典型的俄罗斯少女。她的歌喉甜美而嘹亮,在全俄军中汇演得过一等奖。我问她,最喜欢中国哪个歌唱家?她毫不犹豫地答道:宋祖英。那就是说,她要在中国演出宋祖英的歌曲。我说,宋祖英民歌味道很浓的,你有信心唱好吗?她说,宋祖英的歌很适合她,随口就唱了一个《辣妹子》,我一听,嗨,还真的很像,只是个别中文字咬得不清。她请我教她,那没问题,教了几遍就记住了,并且用俄文标上了发音。
柯此刻领来了一个小伙子,是舞蹈演员,叫瓦夏,他说要跟柯学学中国舞蹈。学什么呢?柯说,就学大秧歌舞。瓦夏聪明伶俐,只教几个回合,就掌握了基本动作要领。我夸他学得快。瓦夏说,你知道吗?我的外祖父是哈尔滨人。我奇怪,姥爷是哈尔滨的白俄吗?他摇着头,是地道的中国人!嘿,这里还有中国血统的俄国人!我仔细打量他,眼睛不是蓝色,而是灰黑色,鼻子也不那样高,最主要的,他是黑头发,你别说,还真有中国人的味道呢。我又问他:哈尔滨还有你的亲属吗?他说只有一个姨妈,几年没来了,这次去哈尔滨演出,一定去看看她。我祝他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瓦夏舞功十分了得。他身轻如燕,体态飘逸,尤其他的射雁大跳,又高又飘,是团里的尖子演员。
刘斌的《咱当兵的人》很受男高音纽伦斯基中尉的青睐,他一定要把这首歌献给中国观众,但我发现,他除了吐字不准外,有个别地方唱腔也不对。我找来刘斌的原唱歌碟送给他,他反复听、反复唱,一个下午就模仿得一样不二。
彩排审查开始了,红旗歌舞团的剧场偌大无比,灯光全亮,演员色彩缤纷的俄罗斯民族服装把舞台映得如同一个百花盛开的大花坛,待音响一给,演员们精彩表演,立即使舞台大放光芒。
二十个节目,各个美仑美奂,精彩无比,真不愧为全俄优秀表演团体,不愧为全俄功勋演员!柯很激动,我也很激动,以热烈鼓掌通过了节目审查。
柯与别尔丘克握手拥抱,我祝贺他们演出成功,却忘记了拥抱。瓦夏不知什么时候和娜塔沙一起跑下台来,不但和我拥抱,还吻了我的脸颊。原来,他俩是一对恋人。
柯问团长,明天出发去中国可以吗?别尔丘克说,不,明天不可以,莫斯科的指示还没到。
我和柯头都大了,怎么会这样?
我问团长:会不会出现差头?
别尔丘克说:不会,事先我们有书面申请报告。上午通过长途电话,莫斯科那边说,主管将军度假未归,明天回来就能批复。
正说话间,莫斯科电话来了:批准了该团到中国巡演!
此刻,台上台下一片欢呼“乌拉”声。
“好——明天就出发去中国!”
大家用不同语种,表达了同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