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秋天,四叔去了趟深圳,花六千块钱买了台DV。他一天到晚摆弄着:录正在哭闹的一岁多的孙子,摄来串门的坤二爷,照专心砌墙的炳大哥,然后回放让大家看。四婶以为睡在床上的孙子哭了,跑到房间看到孙子睡得正香,才知上了四叔的当,嗔怪着骂四叔吊儿郎当的,六十岁的人了还没个正经,逗乐了正在堂屋扯白的屋上坎下的一伙人。寨子里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四叔总要去录一录,比如,打三朝、起新屋、结婚、升学以及“老”了人……然后制成光碟送给主人家。主人家看到自家在电视里的热闹场面乐颠了。
随着拍摄水平的逐步提高,四叔拍摄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四月初八是姑娘节赶狗窝坳,四叔老早就准备好了他的DV,在坳会上录了姑娘小伙的情歌对唱,四叔整理剪辑并刻录成光碟拿到集市上去卖。四叔拿着净赚的八十多块钱在四婶面前拍了拍说:“我这不是玩是在赚钱,如果硬要讲我是玩,我玩都能赚钱,你说我水平高吗?”四婶想说你那六千块钱不知猴年马月才赚得回来,但见四叔一脸得意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可能是受到这事的启发吧,四叔越玩名堂越多起来,他找来一本《侗族山歌集锦》,要寨子里的几位青年男女穿着苗侗服装照着上面的唱。这一曲是情歌对唱,有相会、相连、相思、情变等十多个剧情,四叔要他们在村子里的花阶路上走来走去,边走边唱配镜头。四叔既是导演又是摄像还兼场记。由于没有表演经验,唱歌的人总达不到四叔想要的效果,四叔一会儿示范,一会儿指挥。看着四叔流着大汗忙前忙后的样子,有人对四婶说:“你帮帮你老公啊!”
四婶抱着孙子乜斜了一眼正在拍摄的四叔说:“我帮他,他吃饱了没事做,一天到晚搞这些无头无脑的事。”
有人便接过四婶的话说,现在吃不愁穿不愁,又不要挑土开荒,也不要买田买土,不搞点儿这些好玩的又做哪样?天天在家里坐还要坐出病来!
四婶无话回答,转过头哄怀里的孙子说,给妈妈打个电话,跟妈妈讲她们寄的钱收到了——四婶的儿子儿媳在深圳打工。
这一次四叔算是猛赚了一笔,因为他录制的《侗族情歌对唱》被县文化馆收藏了,一次性给了他五千块钱的奖励。当然,他不可能一个人吃独食,二一添作五平均分给了参与者,自己只得了其中的一份。
县文化馆接着又给四叔交了个任务,要他将天井寨的傩戏“咚咚推”录下来,那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四叔便趁师傅们表演时认认真真地录了好几遍。春节、清明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四叔便将这录像放出来要大家跟着学。表演者过世三年了,他的后人们每次看到这个录像都会流泪,弄得四叔很尴尬,但四叔又自以为是地安慰说:“还能看到你爹的录像,我想看我爹的录像是不可能了。”有四叔摄的像,大家跟着录像学,使得现在天井寨会跳“咚咚推”的人越来越多起来。
前两年,市里的电视台举办“改革开放三十五周年”DV拍摄大赛,四叔参加了。四叔的参赛标题是《我的拍摄故事》,讲的是他在天井寨拍摄的新闻在县电视台播出的事,如:《红红火火的山寨超市》《吴毓生三建车库》《张美娥在城里唱山歌》《村村寨寨通了水泥公路》《侗家山寨用上自来水》……
四叔有些遗憾,说他没得奖。我有些替四叔惋惜,也许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算不上新闻,但对生活在湘西大山里的四叔来说,应该是他感受到变化最大的事情。好在四叔并没有灰心,他信心满满地对我说,等到“改革开放四十周年DV拍摄大赛”时一定要拿到奖。因此从现在开始他就着手选题和拍摄。不过现在挺忙的,他正在拍微电影。
我开玩笑说:“有没有适合我演的角色?”四叔眼看着DV镜头回答:“都是讲天井寨的事,演员当然是我们天井寨的人了。”我说我也是天井寨人咧。四叔向我挥了挥手说:“去去去,别吵我,你现在是城里人了。”
看着四叔专注的样子,想着四婶看他时的表情,我不自觉地摇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