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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遁空门惘惘怅情天 遭故剑忙忙逃恨海

却说鹤亭听得伯和又去了,只长叹了一声道:“女儿,这是你的命,我也无可如何的了!”棣华不觉流下泪来。鹤亭也无心再问,搭讪着走了下来,也不去再寻伯和,只索由他浪荡着去。心中还打算他在外面受尽了折磨,或有回心转意之日。谁知伯和这番出去,竟至无可跟寻。可怜棣华寸心如结,说不尽那一种抑郁缠绵。有时他姨娘过来劝慰,倒触起他思念母亲的心事来。从此恹恹成病,茶饭少进,日见消瘦起来。张鹤亭爱女心切,想设法寻回伯和再为解劝,又怕他仍旧逃避,反与女儿添些病症。真是左右为难。

这天店中无事,便回到家中看望女儿。棣华正在倚枕憩息。鹤亭坐定,先说些闲话,慢慢提到伯和这件事来,因叹口气道:“论起来,这件事总是我误了女儿。当日陈氏来求亲时,你们只有十二三岁,不应该草草答应了他,以致今日之误。”棣华道:“父亲千万不可如此说。天下事莫非前定,米已成饭,女儿断不敢怨天尤人,此刻只有听其自然罢了。只念着当日同居时,陈家两老待女儿甚是多情,此时定了翁姑之分,女儿未曾尽得一点孝心。【眉】堂堂正大,非尽儿女私情也。他又不幸遇了那一班损友,学的流连忘返。女儿德薄,不能感格得他回心。此正是女儿罪案,父亲何故引起过来?”鹤亭道:“我此刻想了一个主意:且把他寻回来,也不必要他戒烟,便设了烟具,尽他去吃。择日先成了礼,把他招赘在家,然后由女儿慢慢劝他。或者他仍旧读书,或者在店里帮着做事也好。【眉】早点出这个主意,只怕还好。只是我又愁到一着:万一他成亲之后,仍然如此,岂不更是为难?”棣华道:“论理,这等事不是女孩儿家可以插口的,然而事至今日,也是无可如何,父亲只管照此办去。女儿想,古人有言:‘至诚金石为开。’到了成亲之后,女儿仗着一片血诚,或者可以感格得过来,也未可定。【眉】此等人还望可以感格,真是痴极。万一不能,那就应了《孟子》两句话:‘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眉】此女乃熟读《孟子》,一笑。惟有自己安命,断不敢有所怨尤。此时我们不知他踪迹便了;已经知道了他的踪迹,倘再俄延不办,万一他在外面磨折坏了,就是父亲也无以对其父母。”【眉】谁知果然不出卿之所料。鹤亭听了,点头不语。良久乃道:“如此,我便去寻他来便了。”

说罢,径自出来,暗想:“我这般一个贤慧女儿,可惜错配了这么个混账东西!总是当日自己轻于然诺所致。看了这件事,这早订婚姻是干不得的。”【眉】有小儿女之人听着,不可随意作小说读过也。一面想着,便顺着脚步,去三马路烟馆里访卜书铭,问伯和下落。书铭道:“他近来贫病交迫,前两天还到我这里来,借了两角洋钱去,病的不成个样子。【眉】写尽荡子下场。我还劝他说:‘丈人待你很好,你为甚不愿在那里?何不仍到丈人家去?他那里未必多了你一个人吃饭。’他倒说:‘我不惯仰人眉睫。’【眉】算是他的志气。一笑。我听了这句话,倒不便再劝他了。”鹤亭听了,笑不得,恼不得,只是叹气。因央及书铭代为寻觅。书铭便叫一个伙计去寻。去了许久,回来说道:“他病的了不得。本来住在虹口广华昌小烟馆里,后来人家因他病的过重了,恐怕有甚不测,便把他送到广肇医院去了。”鹤亭听说,吃了一惊,连忙别过书铭,坐了车子,赶到广肇医院去看。只见伯和十分昏沉。问那伏侍病人的人要了药方来看,开的脉案是由疟疾转伤寒,是个险症。急的搓手顿足,走近伯和榻前问道:“贤婿,你觉得怎样了?”伯和张开眼睛看了一看,仍复闭上,答道:“不怎样。”再问他时,便不答了。【眉】写病情如见。鹤亭无奈,只得叮嘱伏侍的人小心伏侍,等病好了,自当重重酬谢。

说罢,自回家去。思量此事告诉棣华不好,不告诉也不好,踌躇没了主意。回到家去,只得含糊说是伯和有点病,等好了回来。禁不得棣华百般追问,问是甚么病?病在那里?既然病了,为甚不叫他到家来养病?【眉】已是十分着急矣。鹤亭被他追问不过,只得直说了。棣华大惊道:“这个如何使得?医院虽说有人伏侍,那都是公众的人,要茶要水,怎得便当?父亲为甚不叫他到家来养病?”鹤亭叹道:“我同他说话,他都不答应了,怎么再和他说话?”棣华更是惊慌,也顾不得甚么了,便道:“父亲,可容女儿去看他一看?”鹤亭道:“去就是了,只是不可过于劝他家来。他不愿到我家,总是另外有甚意见。此时他病的不能动了,本来不难把他抬了来,争奈他向来不愿意的,一旦乘其不能拒抗的时候强了他来,未免心中要动气。病人动了气,岂不是代他添病么?”【眉】善于体贴。鹤亭非徒恃岸然道貌之长亲比也。说罢,便叫包车夫预备。

棣华带了一个老妈子、一个小丫头,同坐车到了广肇医院。入到病房,只见房中支了四个板铺,三个都空着。伯和睡在一个铺上,病的面青唇白,瘦骨难支,紧闭双眼。棣华由不得一阵心酸,却说不出话来,在床沿上坐下,轻轻的在额上摸了一下,觉得干热。伯和睁开眼来一看,棣华忍不住流下泪来,叫一声:“陈郎,觉得怎么样了?”【眉】从前叫过多少贤弟,此时忽然换转陈郎。一寸芳心,正不知打叠多少时候矣!伯和有气没力的说道:“辛苦。”棣华道:“这是妾害出来的,望郎君善自调养。得郎病愈,妾愿贬为妾媵,以赎前罪。”伯和摇一摇头。棣华伏下身子来道:“家父劝郎戒烟,本是好意;郎既不能戒,也是无妨。不知可是戒烟得的病?”伯和道:“不是。”棣华道:“郎君千万宽心养病,这里不方便,不如仍到妾家去,妾当捐去一切羞怯嫌疑,亲侍汤药。”伯和叹口气道:“我不能动了,明日好点再说。”说着话时,便有人拿进一碗药来道:“陈先生,吃药了,可要我扶你起来?”棣华道:“扶起来怕不方便了,烦你拿个汤匙来罢。”那人答应,便去拿来。棣华亲自拿汤匙喂着吃。此时伯和连咽药的气力都没了,喂进去,便从口角里流出来。棣华由不得一阵阵的心中悲痛道:“陈郎,怎样了?”伯和呛了两声道:“方才我一阵昏迷,此刻再灌,我可以咽了。”棣华再喂一匙,偏又洒了一半在外,忙把手帕揩了。叫小丫头到后面要一碗清水来,嗽了口。叫老妈子、丫头都到外头去,自己把药呷在口里噙住,伏下身子,哺到伯和嘴里去。看他咽了,再哺,一连哺了二十多口。伯和摇头说:“不吃了。”棣华看那碗时,只剩了半口药,就搁过一边。伯和道:“你口苦。”棣华道:“陈郎,妾心更苦呢!”说得这一声,那眼泪便和断线珍珠般扑簌簌落个不住,抽抽咽咽的哭起来。伯和叹了一口气道:“姊姊!”只叫得一声,便不言语了。棣华道:“郎君,不可再这种称呼。妾身已为郎君所有,今日侍奉汤药,是妾分内事。千万宽心调理,不可多心想这个想那个。”【眉】知其知感而嘱其不必感也,体贴入微。

正说话时,鹤亭来了,丫头、老妈子都跟着进来。鹤亭问道:“好点没有?”棣华道:“才吃下药去。”鹤亭向旁边一个空铺上坐下。棣华道:“此时太沉重了,不便家去。只是这瘦剩一把骨头的人,睡在这板床上,怎生禁得住?请父亲回家叫人送一个棕榻来罢。这里动用东西都是顶粗的,茶碗、茶壶之类,亦请送一两件来。”鹤亭道:“这个都容易,女儿先回去罢。”棣华道:“女儿打算今天先不回去,等伏侍得好点了,明天一同家去了。”鹤亭踌躇道:“只是晚上睡在那里?”棣华道:“那里还有睡的工夫?这个倒不消虑得。”老妈子在旁边说道:“方才我们到后面园子里去,看见有伏侍女病人的妇人,他们另外有住房。困了时,和他们商量去歇一会,只怕也可以使得。”鹤亭听说,只得由女儿的便,先自去了。打发人送了棕榻、铺盖和茶壶、茶碗之类来。

棣华叫来人先把对过的板铺卸下,安上棕榻。一回头,看见桌上放着一副残破的鸦片烟具,暗想:“这个东西如何用得?”便叫来人去把店里待客的一副烟具取来暂用。来人答应去了。这些来人,无非是店里打杂、出店之类,都知道伯和是个未成亲的女婿,棣华是个未出嫁的女儿。今见此举动,未免窃窃私议,有说难得的,有说不害臊的,纷纷不一。【眉】此冒不韪而行我志者,是以难也。

不说众人私议,且说棣华铺设好了棕榻,便叫老妈子帮着扶起伯和。伯和一手搭在棣华肩上,棣华用手扶住了腰,扶到棕榻上放下。伯和对着棣华冁然一笑,棣华不觉把脸一红。忽然又回想道:“我已经立志来此侍奉汤药,得他一笑,正见得他心中欢喜,我何可又作羞怯之态,使他不安?大凡有病之人,只要心中舒畅,病自易好的。我能博得他舒畅,正是我的职分。”想罢,索性也对着伯和舒眉一笑,伏侍睡下。又索性盘腿坐到床上,俯下身子,百般的软语温存。又在身边解下那白玉双喜牌,给伯和看,道:“自从失散以后,这东西妾一日不曾敢离身。”伯和见了,不禁滴下泪来。棣华忙道:“妾与郎看,不过要郎知妾一向思念之苦,岂可因此伤心?”说着话时,烟具也送来了。棣华打发老妈子先回去,单留了小丫头伺候,便代伯和烧烟。争奈这东西向来不曾顽过,好容易才装上了,递给他吃。此时伯和在枪上竟不能吸了,另用一个小竹管插在烟枪嘴上,棣华一手捧枪,一手拿灯,方才吃得下去。【眉】吸鸦片之苦如此。这一天,棣华就在院里伏侍,连夜饭也不曾吃。捱到半夜里,伯和烧热大作,呓语模糊。小丫头在空铺上横躺着睡了。棣华十分悲苦,不住口的轻轻叫“陈郎”。伯和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捱过了一夜。

次日早晨,本院的医生来看过,一面诊着脉,只是摇头,开了方。棣华照昨天的样子哺了药。病人此时已是连眼睛都不张的了。午间,鹤亭带了伴渔来看,棣华此时也不回避了。伴渔看了,也是摇头。又取本院药方看过道:“医院的规矩,是没有不开方之说,但是病人一口气还在,总要发药的。这个方,错是一点也不曾错,只不过尽人事罢了。我遇了这个症,是不敢开方的了。鹤翁,我看你不如同他备点后事罢,只在这一两个时辰内的了。”说犹未了,忽听得訇的一声,猛抬头看时,原来是棣华晕绝在地。鹤亭忙来抱起乱叫。伴渔道:“徒叫无益,快掐他人中。”鹤亭依言,用力一掐,棣华蓦地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陈郎!奴害得你苦也!”【眉】如闻其声。顾不得伴渔在旁,三步两步走近榻前去看。只见伯和双颊绯红,额黄唇白,已是有出气没进气的了。棣华哭道:“陈郎!你看看奴是谁来?”伯和微睁双眼道:“姊姊,我负你!”【眉】荡子回头,已来不及。万古伤心!说罢,那身子便慢慢的凉了,两颊的红也退了,竟自呜呼哀哉了。棣华这一场哀痛非同小可,只哭了个死去活来。鹤亭只管跌脚。伴渔却自叹气。小丫头见此情形,慌了,也哭起来。院中人役知道人死了,便来七手八脚抬到殓房里去。鹤亭便去置办衣衾棺椁。棣华哭得泪人儿一般,亲为沐浴更衣,又向院中伏侍女病人的妇人借了一把剪刀,把自己十个指甲都剪了下来,又剪下了一缕青丝,裹在一起,放到伯和袖内。说道:“陈郎,你冥路有知,便早带奴同去也!”说罢,大哭,旁边看的人也都代他流泪。【眉】我亦哭矣。内中有知道的,说:“这个还是未婚妻呢!”众人益发称赞。闲话少提。

且说当下大殓已毕,在这医院之内,不能成礼,便送至广肇山庄,暂时停在殡房里面。棣华哭别了,跟随父亲回到家中。鹤亭只坐在堂屋里出神。棣华径自登楼去了。鹤亭出够一回神,叹一口气,正要到店里去,忽见棣华手中握着一把头发走下来,对着自己扑怀跪下,放声大哭。鹤亭吃惊看时,只见他头上那十万八千根烦恼丝已经齐根剪下,不觉惊惶失措道:“女儿!你这是做甚么来?”棣华哭够多时,方才说道:“女儿不孝,要求父亲格外施恩,放女儿出家去。”鹤亭跌足道:“女儿,你这是何苦?我虽是生意中人,却不是那一种混账行子,不明道理的。你要守,难道我不许你?你何苦竟不商量,便先把头发铰了下来呢?”棣华哭道:“父亲!你可怜女儿翁姑先丧,小叔尚未成家,叫我奔丧守节,也无家可奔,断没有在娘家守节的道理。这一条路,女儿也是出于无奈。女儿此番去了,望父亲只当女儿嫁了,在陈家守寡,也是一般。女儿本打算一死以了余生,因恐怕死了父亲更是伤心,所以女儿这个还是下策中之上策。父亲疼惜女儿一场,将就再顺了女儿这一次罢!”说罢放声大哭。【眉】真是可怜,我亦为之泪下矣!姨娘在旁边解劝不得。鹤亭无奈,只得央人介绍,到虹口报德庵住持处说了,择了日子来接。

到了那天,棣华先拜别了家堂祖宗及母亲,望空拜别了丈夫,然后拜别父亲,说道:“女儿不孝,半路上撇了父亲,望父亲从此勿以女儿为念。倘天地有情,但愿来生再做父女,以补今生不孝之罪。”鹤亭到此,也忍不住放声大哭道:“女儿,苦了你也!”棣华又对姨娘跪下道:“女儿不孝,半路上撇下父亲。望六之人,动辄须人招呼,望姨娘善为护持。做女儿的,生生世世犬马报答大恩!”说罢,叩下头去。姨娘慌忙挽住回拜,哭做一团。哭够多时,棣华又抱起了五岁的小兄弟狗儿,说道:“好兄弟!你在外听父亲的命令,在家听母亲的教训,将来长大成人,孝顺父母。你姊姊不孝之罪,已经通天,你不必记念我也。”说得那五岁孩子也哀哀痛哭。大家又珍重了一番,棣华便起身向报德庵而去,当日削发为尼。

鹤亭自从棣华出家之后,终日长吁短叹,闷闷不乐。忽然一天,有个人闯到店里来,对着鹤亭纳头便拜。鹤亭吃惊看时,正是仲蔼。仲蔼拜罢,猝然便问:“姻伯可知家兄现在那里?”鹤亭见了仲蔼,心中又加悲惶,执手相见,让到客座里坐,一面告说:“令兄已不在了!”仲蔼听说,放声大哭道:“哥哥!不道果然是你也!”哭倒在地。良久,鹤良含悲劝住了。仲蔼方才问起家兄到此,可曾成亲的话。鹤亭叹了一口气,从当日合伴出京,半路失散说起,直说到医院病重,女儿亲往伏侍汤药以及出家为止;只不知伯和在津所发的横财是何来历。仲蔼挥涕道:“我嫂嫂又多情又贞烈。哥哥,你负煞嫂嫂也!”【眉】郎君误矣!贞烈之人,未有不多情者也。鹤亭问起仲蔼这两年的事,仲蔼道:“侄自从到了陕西,当了一年多的采办,加之孙观察诸多照应,好歹挣了万把银子,又由文童保举了一个巡检的前程。回銮之后,又帮了孙观察几个月,才请假入京,运先父母灵柩南来。打算到苏州就亲之后,再运回广东。今天才到,奉了灵柩到广肇山庄。不料看见同号的一副灵柩,题着‘南海陈公伯和之柩’,心下万分疑惑,所以急急到姻伯这里打听,不料果是家兄。【眉】此所以猝然间哭“果然是你”之故也。不知嫂嫂出家之后,可还回来?报德庵男子能否进去?可否令小侄见嫂嫂一面?”鹤亭道:“庵里只怕男子不便进去。今日先室忌日,小女回家祭奠,此时只怕还在家里。”仲蔼道:“如此,敢烦姻伯引去一见。”

鹤亭便带了同到家里去,让在书房坐下,叫丫头到楼上去说知。一会儿,棣华下来,缁流打扮,面黄肌瘦,神采无光。仲蔼忍不住放声大哭,拜倒在地道:“我哥哥负煞嫂嫂,兄弟又不能早日南来,以致嫂嫂如此,今日特来请罪。”棣华也大哭回拜道:“叔叔请起。这是我命犯孤辰寡宿,害了你哥哥,所以出家忏悔,想起来兀自心痛。【眉】到底还是自责,一“情”字岂足以尽之。叔叔万不可如此说。望叔叔保重,早点娶了婶婶,生下儿女,代你哥哥立一个后。未亡人虽已出家,不得为母,亦代你哥哥感入肌髓也!”【眉】计算到百年后事,真是情到海枯石烂时也。仲蔼听了,愈是哭不可抑。坐了一会,棣华便辞了上楼。仲蔼也要辞去。鹤亭道:“不知贤侄住在那里?不嫌简慢,何妨住到这里来?”仲蔼道:“此番出京,有人写了封信,介绍住在德昌字号,行李已经搬去了。并且小侄即日就动身到苏州,虽然有了先兄期丧,不便娶亲,也得先见了家岳,定个日子。”

说罢,便辞了出来。到德昌取了行李,径到苏州。先入了客栈,按着从前写下的住址去查访。谁知到了那里,已是门是人非了。问了两家邻舍,都说王中书那年回来不久就死了。才终了七,他妻小便带了女儿到上海招女婿去了。仲蔼暗想:“只我便是女婿,他又招甚么女婿?并且热丧里面,那里有招女婿之理?”无奈问了几家,都如此说。只得怏怏回到上海,仍住在德昌字号里,终日寡欢。号主归荃书,【眉】归结全书也。问知情由,道:“或者他们没了男子,到上海投亲,也难说的。何妨登个告白访问呢?”仲蔼依言,登了个访寻王乐天中书眷属的告白。半个月,杳无信息。仲蔼更是不乐,暗想:“我数年来守身如玉,【眉】只“守身如玉”四字,也足以写尽仲蔼之情。满望今日成就了婚姻,谁知来迟了,我的表妹不知迁徙到那里去了?”

归荃书见他终日闷损,不免设法代他解闷。一日,邀了几个朋友,同着仲蔼到妓馆里吃酒消遣。一时灯红酒绿,管弦嘈杂,大家猜拳行令起来。仲蔼仍是毫无情绪。忽然一个妓女,丰姿绰约,长裙曳地而来,走到仲蔼右首一个朋友后面坐下。仲蔼定睛一看,不觉冷了半截身子。原来这人和王娟娟十分相像,不过略长了些。那妓女也不住的对仲蔼观看。仲蔼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娟娟一起顽笑,到定了亲时,大家背着人常说:‘难道将来长大了,还是表兄表妹么?’这句话,是大家常说的。这个人如此相像,我终不信果然是他。待我把这句话提一提,看是如何?”想罢,等那妓女回脸看自己时,便说道:“难道还是表兄表妹么?”那妓女听了,登时面红过耳,马上站起来,对那客人说道:“我还要转局去,你等一会来罢。”说罢,拔脚便跑。【眉】一部书中,伯和浪荡,娟娟卖淫,岂无可写之处?观其只用虚写,不着一字而文自明,作者非不能实写之,不欲以此等猥屑污其笔墨也。其视专模写狎亵之小说,相去为何如也?仲蔼此时才如冷水浇背一般,登时两眼昏黑,连人带椅子仰翻在地。众人吃了一大惊,只当他发痧,用痧药乱救了一阵。仲蔼道:“我偶然昏晕,并非发痧,这会好了。”归荃书也不知就里,忙把他送回号里去。

仲蔼拿自己和哥哥比较,又拿嫂嫂和娟娟比较,觉得造物弄人,未免太甚;浮沉尘海,终无慰情之日。【眉】此所谓情天恨海。想到此处,万念皆灰,即定日运了父母兄长灵柩,回广东安葬。把挣来万金,分散贫乏亲友。披发入山,不知所终。

西江月

精卫不填恨海,女娲未补情天。好姻缘是恶姻缘,说甚牵来一线。底事无情公子,不逢薄幸婵娟。安排颠倒遇颠连,到此真情乃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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