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当下哪里最富?非商贸之都苏城莫属。
位处横贯半个洲国的凌江水畔,苏城水陆两便,客商云集,城中楼台林立,遍地金银。
再问苏城哪家最豪?自然是把生意做遍天下的苏城王家。
王家人擅经商,世代专研商贾贸易之道,时至今日,不仅聚拢了倾国的财富,更是死死抓住了财富的命脉,致使掌权者对王家即拉拢又忌惮,若非王家有不得干政的家训且王家历任家主都表现得只热衷金银而对权势无动于衷,只怕掌权者哪怕冒着可能会引起灭国之祸的风险也要将王家除掉以绝后患。
再说王家内部,百年巨富之家盘根错节的关系多如牛毛,有几个人面对泼天的富贵不想多分一杯羹的,因此内部争斗也从未断过。
王家前任家主有一妻三妾,生了三子两女,只长子与长女为嫡出,长子自幼便被当成下任家主严格培养,对其他子女者则疏于管教,致使他们长大后能力悬殊,两个庶子虽然也觊觎家主之位却根本无力撼动嫡子的地位。原本等大家百年后就顺理成章由嫡长子继承家主,然而世事难料,一场意外让王家精心培养的长子丢了性命,而那位长媳当时正身怀六甲,面对丈夫的离世她悲痛欲绝,日夜思念死去的夫君,生下儿子后就匆匆追随夫君而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家主自是伤心不已,然而家族责任不容他沉浸在悲痛中太久,他不得不重新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二子和三子虽也不是蠢笨的人,却只会耍弄一些不入流的小聪明,实在难堪大用,至于孙辈……王家主把目光放在了嗷嗷待哺的长孙身上。
多年后王家长孙王诗书不负祖父的期盼,长成一个有头脑有手腕的俊朗青年,尤其是他在经商识人方面展现出过人的天赋,王家主总算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十年前,王家主突发心疾命在旦夕,这时王家两个女儿早已嫁作人妇,两个儿子平日唯唯诺诺实则早已不满父亲宁愿培养孙子当继承人也不考虑他们,因此想趁父亲病危侄子外出之际瓜分了王家。
幸得管家忠心耿耿,拼死护主,王家主才留住一口气撑到王诗书赶回来当众宣布了遗嘱才撒手人寰。
王诗书尊遗嘱当上家主之后,以雷霆手段平息了争家产的风波,对两个叔叔的行为虽极端厌弃,但也念及血缘亲情,看在没有真的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就姑且隐忍了下来,只对他们做了些惩处并未将人逐出王家。
王家两兄弟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偃旗息鼓服从新家主的安排。
一晃十年,王家在王诗书的手上产业越做越大,生意遍及天下涉及各行各业。而当年闹事的两兄弟最后虽没能掌权却也因王家越来越风光而跟着水涨船高捞得不少实惠。因此十年来都还算安分。
人有旦夕祸福,正是王家蒸蒸日上之时,王家这位正值壮年有着铁血手腕的家主却突发恶疾,卧床不起。
为了医治王诗书,王家广撒金银,遍寻名医,却始终无人能够医治王诗书,他只能躺在床上日渐消瘦。病发得突然,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为防生意场上的对手乘机发难,王诗书严禁对外宣传是自己生病了。
重金悬赏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过路看到的人们但凡懂点医理的都跃跃欲试。
然而悬赏求医告示整整张贴了一月不但没有消失,赏银反而比开始的时候往上翻了一倍,以致难些不通医术的人看了都懊悔自己当初怎么不去学医,看看那赏银,只要救活一人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人们不由得私下议论开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的主得了怪病竟然无人能治。”
“有钱又怎样,也得有命花。”
“搞得我都想立刻去买本医书回去看看,然后再去碰碰运气。”
“做白日梦吧,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你以为靠运气管用?”
“那可难说。”
“话说苏城有钱的主虽多,但能开出这价钱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你们说这得病的究竟是谁?”
“要我猜很可能是王家里某个重要的人物。”
……
一张告示前,一个中年美妇一言不发站了许久也听了许久方才离开。
数日后,王家,一个穿着王家统一的青色家丁服饰的青年小厮领着一个身材瘦小背着一个小木箱脸上留了一大把胡子的人疾步行走,胡子挡了那人的大半张脸看不出真实容貌,不过他佝偻着背,头发跟胡子也呈现出灰白的颜色,可见是上了年纪的。两人穿廊过院,前往的方向正是王家主所在的思雨苑。
王诗书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昏迷,醒着的时候也是全身无力,坐起身都需要人搭把手遑论下床走动了。
此刻王诗书斜靠在床头,床边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摆了饭菜,夫人郭淑珍坐在床沿亲自服侍他吃饭。
郭淑珍夹了一块鱼肉送到王诗书的嘴边,温柔地道:“这是你最爱吃的珍馐楼的桂香红烧鱼。”
王诗书神情木然地张嘴,一块鱼肉在嘴里嚼了半天才勉强吞了下去,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生病之后他不仅吃什么都没有味道,而且每次吞咽食物都如利刃割喉,因此进食的量一日比一日少。
见丈夫才吃两口就不肯吃了,郭淑珍用手帕点了点眼角,恳求道:“老爷,求您再多吃点吧,您看您现在都消瘦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撑得住啊。”
正在伤心难过时,外面有小厮来报:“夫人,又来了一个大夫。”
闻言,王诗书和郭淑珍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好转,自从贴出重金求医的告示后,来给王诗书看病的大夫可以说是络绎不绝,然而不要说能治好病连个病因都没人能说得清楚,平白让王诗书多受了许多折磨,要不是王诗书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等死,期盼真的有人能治好他的病,他几乎都想把找上门的大夫直接轰出去。
郭淑珍看向王诗书,王诗书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郭淑珍这才让小厮把大夫领进来。
满脸胡子身材瘦小的大夫进屋后不等郭淑珍说话,就径直走向床榻,将随身木箱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拖了张凳子放到床边自己坐了下去,然后就拉过王诗书的手,两指搭在脉搏上就开始切脉。
郭淑珍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动作随意得像进了自己的家,而且从进屋到现在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一下,完全将她这个大活人彻底忽视的小老头。
郭淑珍有些恼,但见对方已经自顾自开始切脉诊病了,也就不出言影响对方了,眼睛却死死盯着对方,总觉得这个大夫身上有说不出的古怪,看对方一把年纪经验颇深的样子,又有些担心真的被他看出了点什么。捏了捏拳,准备等万一这大夫一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的苗头,她就立刻打断对方。
干瘦纤长的手指搭在手腕上,王诗书只觉得被对方触及的地方开始冰冰凉凉后来却传来一股暖流,这股暖流顺着他手上的经脉向上蔓延。
王诗书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坐在面前的大夫,浓密的胡子将半张脸都盖住了,露出来的皮肤黝黑有细纹,看样子像个不修边幅的小老儿,王诗书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对方那纤长的睫毛上,心里想着这样好看的长睫毛怎么也不该长在一个小老儿身上。
似乎注意到对方的注视,大夫抬眼看了王诗书一眼,黑白分明的同仁,异常熟悉的目光,让王诗书不由得心尖一颤。
眼前着古怪的大夫与渐渐与脑海中的某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重叠,王诗书忘记了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沉寂许久的心不受控制的雀跃起来,张嘴想要说话。
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大夫身上的郭淑珍没有注意到王诗书突然的神情变化。
而大夫在王诗书要开口说话之前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用暗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你的咽喉已经受损,最好不要开口说话,平时吃的东西尽量找细软容易吞咽的食物。这些东西暂时就不要吃了。”他指了指桌上的鱼肉。
闻言,郭淑珍小心询问:“大夫这是看出他得了什么病了?可有的治?”
大夫这才撇了郭淑珍一眼,目光转向王诗书平淡地说道:“我一会给你开一副方子,先照方服用七日,七日后我再来复诊。”
郭淑珍心里一紧,迫切地追道:“那吃了你开的药,他的病就能好?”
大夫道:“我这药只起镇痛作用,并不能真正治病。”
郭淑珍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假意怒斥道:“即不能治病,干嘛还要吃你的药?是觉得病人吃得苦还不够多吗?”
大夫终于正视郭淑珍,却是一声冷笑:“呵,不吃我开的药,不出三日床上这位就会粒米难进,到时候就等着活活饿死吧。”
郭淑珍装做又怒又惧的样子大声吼道,你这个庸医:“你休要胡言!”心里却在盘算着三天时间似乎不太够,看来还是要给王诗书吃药让他多活几天才行。
“夫人要是不信,大可以不用我开的药。不过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王老爷的咽喉是从半月前开始疼痛的,开始只是有些不适,慢慢地吞咽食物越来越困难,味觉也跟着散失了,到现在应该是吞口吐沫都像似在吞沙子般难受。”大夫转向王诗书,“我说得可对?”
见对方半点没有要相认的意思,王诗书也渐渐收敛了激动的情绪,心里悲凉,深深望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大夫,艰难地点了点头。
大夫继续说道:“依此情形,最多再有三日咽喉的疼痛将达到常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若不及时止痛,你很可能会因为难以忍受吞咽食物带来的痛苦而将自己活活饿死。”
郭淑珍跌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神情悲切又无助道:“老先生医者仁心,妇人不该斥责与您,还请老先生救他一命。”
大夫也不多说,当下取出纸笔写了一张方子交给郭淑珍,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收拾箱子起身走人。
郭淑珍亲自将这个瞧着神秘的小老头送出王家大门,看着人走远,她的表情由悲戚变成凝重,目光也锐利起来。
郭淑珍的随身丫鬟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夫人,这个大夫是否也要处置掉?”
郭淑珍轻哼一声,道:“先让人盯紧他。如非必要还是少造杀孽。”
王诗书究竟得了什么病这主仆俩再清楚不过,为不惹人怀疑所有的表面工作她们都会做好,比如在人前装出伤心难过的样子,在比如不惜代价的请名医,但真正能看出病因治好病的大夫却绝对不能留。
满脸灰白胡子的小老儿背着药箱不紧不慢地走入悦来客栈,招呼店里的伙计按点送饭食去他的房间之后就上了楼进了一个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
而奉命跟踪小老儿的男子见人进房间了,就在大堂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眼睛却时时看向二楼的那扇关闭的门。
房间内,小老儿佝偻的背挺了起来,他走一面墙前,掀开挂在墙上的一副山水画,在山水画背后的墙上拍了几下,原本平整的墙壁中间忽然有一块开始缓缓转动起来,转动停止,出现一扇门,原来这个房间与隔壁房间是相通的,小老儿闪身到了隔壁,墙壁又转回原样。
楼下大堂的男子要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打发时间,注意力始终在二楼的那间房门紧闭的房间,却完全忽视了那房间隔壁开门走出的妇人,妇人看起来毫不起眼,不起眼到人从面前经过都不被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