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衙署的房间里,赵宠替张轩扇风。
大热的天,郎君别生气!
张轩没有气,只是他没有想到,无论你走到哪里,庙堂还是乡野,职位是高是低,都是个江湖。
以自己的臭名声,估摸着全洛城都知道,庞家三兄弟不会没打听过。
而他们居然敢以下犯上,在利益面前选择了对抗。
这完全在张轩的计划之外,他清楚汉末的历史脉络,并盘算好如何应对。当然了,以他今时今日的能耐,不足以扭转乾坤,至多是为自己、为家族谋求更好的发展。
庞家三兄弟的叫板,让他如芒在背,如果回应了,似乎没多大意思。可如果放任不理,那他这个“门侯”就徒有其表,对于初踏职场的张轩而言,可谓是当头一棒。
其实呢,张轩本打算以和为贵,今个是他第一天入职,老人要欢送,留下的人要善待。即便是查俸禄发放与排班考勤,也只是弄清楚此处的状况,里面肯定有一些猫腻,大家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张轩并非不能接受。
无奈庞家兄弟的表现让人失望,庞大、庞二选择隐瞒,而且借口很拙劣,摆明是在敷衍,明目张胆的欺负你。庞家老三更过分,与人勾结贩卖私盐,被张轩当场抓了个现行,非但不悔改,态度还极其恶劣。
赵宠给出了好几个主意,大致能分成上中下,三条计策。
上策呢,郎君你不至于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做官为的只是广阳门,将来或许有一天能便于进出。至于做官,俸禄微不足道,又做不出惊天大事。与其如此,不如和他们混作一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恣意妄为,还能捞点好处,不伤大雅!
中策呢,郎君你一边歇着,我把典韦他们喊来,把庞家兄弟暴揍一顿,等明天你再来,看他们不服服帖帖?
至于下策,告知洛阳衙门介入,咱们公事公办,人赃并获,接着查下去,把这帮贩盐谋取暴利的人一网打尽,包括庞家三兄弟。
张轩听后不停摇头,你的上策说白了是妥协,可我是谁啊?一个月来表现的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在广阳门的城门楼底下,被三个小混混给制服,情何以堪啊?
而中策过于简单粗暴,典韦带人来打架,必然是战无不胜,打他们伤筋动骨很容易,却毫无技术含量。
而下策呢,不是咱们的作风。有事情自己处理,没事别麻烦他人!
赵宠问了,那郎君的意思是?
张轩刚要张口,却听见外面闹出动静,很多车马经过的声音。
张轩刚要起身,赵宠拦住了,低声道:“郎君,还是我出去看看,要是庞家兄弟把车驾放了,你留在房内,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轩想想也对,若是猜测的没错,庞家三兄弟私自放行,自己出面只能阻止,而他们事情做了一半,没有终止的道理,双方肯定要翻脸。对于第一天上班的张轩来说,处理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看着赵宠出去,过了一会折返,进屋后禀告道:“赵家兄弟胆大包天呢!”
趁着张轩不在现场,他们已经私自把车驾和人都放了。赵宠过去盘问,仨兄弟直接不搭理。
这算什么?赤裸裸的挑衅领导。
张轩还是没生气,反而比刚才更冷静,隔了好一会,方才说道:“看来,必须让他们吃点苦头!”
“请郎君吩咐!”
“首先,车驾走了不要紧,找人暗中跟上,查明去了哪,幕后之人是谁。其次,找到刚才那个答话的头领,带他来见我。第三,传令下去,明日寅时,广阳门所有人员到瓮城空地处聚集,我有话讲!”
赵宠得令出去,只剩下张轩一人。
闲着也是闲着,张轩决定去城墙上面转转。
通过阶梯上城墙的时候,张轩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来自庞家三兄弟,以及他们的同伙。众人远远的打量,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哪怕你在洛阳城为所欲为,连大将军、大宦官都敢违抗,唯独拿我们没办法。
县官不如现管,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家伙有着多年来的沉淀,不是你一个混小子能够撼动的。这里面,最嘚瑟的属庞三,人是我放的,车子全都拉走,你是不是连证据都没有了?你处罚我试试!
张轩没理会他们的无礼,已经迈步到了城墙之上,此处的景象和下面截然不同,每隔几步都有士卒站立,虽然他们个头普遍不高,姿态却严肃认真,看起来蛮像样子的。
看来看去,张轩很满意。
等他走出一段,终于发现一个另类。此人看穿着是个小头目,大概与庞家三兄弟一个品级,之所以说他另类,原因是他的样子与人不同。
城墙上的守卒一副“义正言辞”,随时“慷慨赴死”的架势。唯独他,与城下的庞氏三兄弟类似,斜躺在草席之上,一条腿翘着老高,嘴里含着东西,吊儿郎当的模样。
见张轩来了,他总算从席子上爬起,施了一礼,“门侯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张轩盯着他看几眼,问道:“你是谁?官居何职?”
“回大人,小的姓刘,贱名不值一提。广阳门在门侯之下有四个主事,小的忝居其中之一。”
“哦?另外三个是庞家三兄弟?”
“回大人,确是如此!”
张轩用手朝前一指,陪我走走!
刘主事跟在后面,恭恭敬敬的样子,问道:“大人今日赴任,可曾顺利?”
张轩知道他话里有话,问道:“前任门侯交代,让我照顾好三个人,为何没有你?”
这一招可谓针锋相对,刘主事明知张轩来了受难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当作笑话瞧瞧罢了。张轩反唇相讥,新任门侯的见面会,三位主事都在,唯独少了你?
刘主事应道:“这是孙成安排的,他这个门侯,做不做的毫无差异,广阳门全在庞家兄弟手里。”
张轩装作惊讶的样子,“哦?怎会有此事?”
“大人有所不知,庞家三兄弟是广阳门附近有名的地痞恶霸,方圆几里内的各街、各坊,包括金市、马市,都要定期向他缴纳钱物。”
“我家便在广阳门内,怎不知此事?”
刘主事做出害怕的表情,“传闻大人家中侠客数百,庞家兄弟自是不敢去,别人家就不好说了。”
顿了顿,刘主事继续道:“他们五年前来此,听说是花钱买了份差事,很快做到主事。从大人你往前数,门侯是换了好几个,要么是和他们腌臜一气,要么被他们做了提线木偶,都拿庞氏兄弟没办法。”
张轩停住脚步,看着刘主事,问:“你觉得我会腌臜一气呢,还是做提线木偶?”
刘主事看着张轩,想了想,说道:“大人是做大事的人,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以小的观来,他们闹他们的,大人有阳关大道,不必挤这座独木桥。”
张轩笑了,“你话讲得如此漂亮,意思还不是说,这哥仨不好惹?我最好绕着走?”
刘主事摇着手,那意思好似在说,好鞋不踩臭狗屎,何必呢?
张轩能看出他的真实用意,心中暗叹好一招借刀杀人,这个家伙可能没什么名气,却也算是个心思活络之辈。
张轩不会中他的激将法,但他还是会去对付庞家兄弟。
只是他有些事不明白,问道:“为何你在城墙之上,而他们三人都在下面呢?”
刘主事好像被戳中了要害,叹口气说道:“不瞒大人说,下面管着京城进出,那些过往的客商,大户人家夹带点私货,或者被朝廷追捕的要犯,要想打此处过,必须交点买路钱。”
张轩懂了,在下面干的有油水可捞,而且价值不菲。
“那为何不是轮流换岗,上面的人去下面盘查,下面的人也来上面巡视?”
刘主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指着那些笔直站立的士卒,说道:“大人看到没,这些叟人连官话都说不利索,怎么盘查?”
张轩吃了一惊,他们是蜀地的叟人?
“是的,叟人源自巴蜀山区,几年前朝廷平定此处叛乱时,部分叟人加入军队,据说作战勇敢,在山地仍能行走如飞。后来叛乱被平定,大军班师回朝,他们跟着来到洛阳城,安排在城门校尉处,分散到各城门做守卫。”
张轩心中喜悦,这可是个大惊喜,叟兵在历史上有记载,据说刘备入蜀后组建了一支精锐的无当飞军,人数不多却屡立奇功,其成员大多是叟人。
眼前这些叟人个头普遍不高,比正常男子矮了足足半个脑袋,但他们身体精壮,又精神矍铄,加上长年累月在墙头风吹日晒,皮肤都是古铜色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活脱脱罗汉一般。
张轩有了拉拢之意,问道:“他们每月俸禄如何?”
刘主事还是摇脑袋,“他们不止无油水可捞,就连每月俸禄不到一斛,只是城下人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
张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没有搞错?墙头上的明显工作更繁重,也更加枯燥乏味,为何俸禄却那么低呢?
刘主事解释道:“并非洛城每个城门皆是如此,唯有我广阳门。听说是庞家三兄弟定下的规矩,不止是他们,我也拿这个数。”
张轩更惊奇了,“他们是主事,你也是主事,为何相差甚远?”
刘主事无奈道:“我本不是此处主事,只是前面几位因为反对,被庞家兄弟排斥,大多被驱赶回乡,更有人被毒打致死。”
张轩问道:“为何你敢说这些,不怕他们打死你吗?”
刘主事向张轩深施一礼,说道:“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城墙之上百十号叟人兄弟,我也要向大人实言相告。”
“你觉得我能对付庞家兄弟?那为何刚才劝我绕开不理?”
刘主事不怀好意的笑了,他曾备受欺辱,那位被打死的前任主事,正是他的至交好友。完全可以说,刘主事对庞家兄弟的恨深埋心中,终于盼来一个良机。
他打听过了,新任门侯来头很大,而且最近一个月来名声很是响亮。如果他都不能对付庞家兄弟,简直没天理。
张轩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介意帮他个忙。
“传我命令,从本月起,墙上墙下兄弟的俸禄一致。另外,找几个懂官话的叟人,我想和他们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