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苔藓沿着缝隙爬上石板路面，不知名的杂草野花随风摇曳，月亮在云层后投下清冷的光辉，白日里繁华的万元街上最后一家店铺落下门栓，街上只剩星点花火和路过的打更人，整个城市进入休眠。
路的尽头街口转角处密布盛开着紫藤，千丝万缕垂下的流苏在夜风中起舞，不时有落花飘进紫藤阴影中的深深庭院，一方石桌一口枯井一个人影，月光之下，对影成三人。
紫藤下是富商顾万元的府邸，朱阁红瓦占地百亩，比整条万元街还要大上不少，霸道的占据了这条集市街的街尾，门前两座石狮雕得栩栩如生威武雄壮，彰显了主人不凡的财力。
顾家原为江南人士，家中除却家住顾万元只有当家主母陆氏，夫妻和睦育有一儿二女，在这一夫多妻制的时代实属罕见。早年顾家主行商途中无意间救得少年郎竟在乱世中称雄建立四风王朝，继位后将一路追随的大女儿接进宫立为后位，顾家也随之进入都城牧野。家主拒绝入朝为官，只求东市一隅重操旧业跑马行商，皇上大手一挥将东市中心街道纳入顾家产业。家主经营有方将万物待兴的不知名街道发展为城中繁华无双的集市街传为一段佳话，街道更是以家主之名命名，称万元街。
月下独酌的顾离歌便是这顾府中的三小姐，过了明日顾离歌便年满十四，正式进入牧野上层社会的社交圈，也意味着一只脚踏入成年人的世界。
老来得女的顾万元对顾离歌宠爱有加，顾离歌不爱女红不喜诗词便不学，成日痴迷拳脚功夫骑马射箭顾万元也是请来专人教学。主母陆氏更是对小女儿万分纵容，别家小姐养在闺中，顾离歌则换上男装上街游玩，牧野最有名的酒肆踏歌楼便是顾家三小姐一时兴起的产物。对于女儿的商业天赋顾万元是喜笑颜开，名下不少产业都交由顾离歌搭理，顾离歌则借着视察之名在短短几年之内足迹遍布江南。当然，对外这一切都是由陈家少爷所为。
步入社交圈面对皇宫贵族富家公子小姐要学习谨言慎行，不时还要参与无聊的宴请聚会，远不比以前说走就走的自由，这让即将十四岁的顾离歌不免唉声叹气起来，前阵子还和母家陆氏的二小姐约好同游金陵的。
“妹妹还不睡觉，明日的成人礼是要以熊猫眼示人？”头顶上传来戏虐的男声，顾清如抱着酒坛坐在紫藤花架上，清瘦的脸庞在一席红衣的衬托下妖娆万分，月光也为之失色。
对着月光倒映出的顾清如的影子举杯，顾离歌喝了个畅快。
顾氏尚武，家主顾万元在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号的高手，为当今皇上争夺皇位时出了不少力，顾家后人自然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之辈。
轻笑一声顾清如自树上一跃而下，揉了揉顾离歌竖起的发辫，“我的妹妹长大了，不多时就要嫁人了。”
不满的瞪了哥哥一眼，顾离歌起身回房，“要嫁哥哥嫁去，妹妹我可是立志成为江南商会首领的人物。”
目送顾离歌远去的背影，风中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离歌啊离歌，你可愿等我。”
当鸡鸣破晓之时，整座城市苏醒过来，而顾家大院早已是锅碗瓢盆忙得不可开交。
比以往更早些起来，顾离歌换上男装走出顾府大门，仿佛门里的喧杂与自己毫不相关。
街上的铺面已经全部开张，卖早点小食的食斋更是人声鼎沸，顾家三小姐的成人礼已经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少人已经准备带着闺女去看热闹，保不住被哪家王孙公子看上纳入房子，市井之民的愿望大多如此，总脱不出个荣华富贵。
走到唯一一家落了锁的店铺前停下，踏歌楼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开店之初顾万元不知拖哪位高人所书，倒也省了顾离歌不少事。打开店门，一阵奇异的香味迎面而来。
“小姐您来得正好，这新酿刚启封，您来尝尝。”一张挂着几分稚气的脸从酒缸中抬了起来。
“阿生你今天也这么早。”拿起竹提子在缸中舀了一勺，“这是什么时候酿的酒，这味道从未尝过。”
浮生是顾离歌十岁时在郊外马场救下的孤儿，一路流浪误入马场的浮生饿晕在路边险些成为马蹄下一缕孤魂，幸得顾离歌马术了得又自小习武臂力过人，硬是将浮生从马肚子底下捞了出来捡回一条性命，从此浮生便跟着顾离歌当了跟班。
当初顾离歌决定开酒肆时浮生自告奋勇要来掌柜一职，不想其将酒肆搭理得井井有条之余还酿得一手好酒，为酒肆添色不少。
转眼四年过去，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初长成，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搭配清秀的五官，眉宇间隐隐透露出英气，懦弱的身板经由几年的历练变得结实干练孔武有力，个子也长高不少。
“这是给小姐的礼物，也为报答顾府的恩情，从进府之时便开始酿造了。”浮生的脸在阴影里看不到表情，只听见声音带着湿意。
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谈什么恩不恩的，倒是你那个时候就会酿酒了吓了我一跳。”
“这酿酒的本领是祖上传下的，若不是突遭变故.”
“今天可是姑奶奶的生辰，不许你说这些不开心的事。”顾离歌对浮生暗自神伤的看不过眼，“这酒叫什么名字，味道真奇特。”
“请小姐赐名。”浮生单膝跪下，一如当年被救下时的神情，那个立志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的浮生。
失笑的看着浮生，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多年不变，“不如叫，离人醉？”
“小姐总是能想到好名字。”浮生从怀中掏出一物，慎重的递给顾离歌。
“这是，糖人？”油纸包着一支小小的糖人，扎着小辫穿着素雅的刘绿色裙装，恬静优雅的样子很是可爱，“你捏的？”
浮生点头，红晕在脸上绽开，“小姐你快尝尝。”
顾离歌将糖人重新包好，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我会好好珍惜的。”
“小姐！”
小跑着出了酒肆，细长的眉眼笑出月牙的弧度，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着动人的光，顾离歌抱起酒缸仰头一饮而尽，“阿生，我只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永远不要同别人分享。”
明朗的笑清澈的眼，这是在浮生记忆中定格的顾离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