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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洪湖往事 之十三 刘显堂 上

1912年,刘庄村民刘刚世有个堂弟,名叫刘显堂。刘显堂在镇上私塾读书几年,熟读诗经,不但文章写得好,还写得一手漂亮书法,尤其是他的小楷,深得私塾老师赵老夫子的喜爱。

先生赵老夫子膝下无儿,只有一二八芳龄的千金,待字闺中,刘显堂人如其名,相貌堂堂正正,时间一长,赵家千金喜欢上了刘显堂,平常没事总是黏着他,一来二去,刘显堂与赵老夫子的千金就私定了终身。赵老夫子和夫人也喜欢这个帅气、聪明的学生,也就首肯了他们的关系,只等刘家长辈上门提亲。

刘显堂回了一趟刘庄,禀报父亲后,刘家就安排长辈到镇上赵老夫子家提了亲,到了年底用大花轿将赵家千金抬回了刘庄,这一年刘显堂刚满二十岁,赵家千金18岁。

成亲的第二年,赵家千金给刘家生了个女儿,刘显堂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叫刘紫君。

刘显堂不会庄稼活,也对种地不感兴趣,自从结婚,刘显堂天天在家陪着夫人,啥也不做,刘父心想,新婚燕尔,就随他吧。一年后女儿出世,刘显堂更是开心得不行,日子过得乐不思蜀。

刘父却很不开心,一者,儿子整天啥都不干,就知道陪着女人孩子,一家人白吃白喝,过去的农民都很勤劳,见不得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二者,农民重男轻女的思想很重,生了个女孩子有啥好得意的。就这样老头子就看着自己的儿子越来越生气,在家里整天摔盆子摔碗的,拉这个脸看谁都烦。

赵家千金在家里宝贝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过了段时间,刘父又在大发脾气,赵家千金就气冲冲的抱着女儿就回了娘家,刘显堂也跟去了镇上,却被赵老夫子和夫人赶了出来,嘴里还在说:乡下的泥巴匠,娶了我家的千金也就罢了,居然还给我女儿气受,走吧?啥时候混出个样来,再来接她娘俩回去。

刘显堂深知老师的脾气,倔起来谁都劝不了,这下彻底没辙了。他想,自己也不是种地的命,干脆出去闯荡看看,于是刘庄也不回了,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这年头,南方在闹革命,刘显堂就准备南下去看看。这天,刘显堂像个叫花子一样,流浪到了湖南常德,身无分文,碰上有招兵吃粮的,就报了名,成了地方保安部队的士兵。

那时候,会写字的年轻人不多,刘显堂年轻,身体又棒,为人豪气,加上写的一手好字,在这个杂牌军队里几年混下来,居然也混了个下级军官。

当兵几年,刘显堂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爱兵如子,就是你得把部下当成你的亲人、你的兄弟,紧要关头,你还得拿命去保护部下,只有这样,关键时刻,弟兄们才为你以命相博,如果当官的只知道到贪钱、喝兵血、克扣粮饷,打起仗来,没人会为你卖命,可能背后还有人打你黑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军队里,你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会有一帮弟兄围着你,崇拜你,以你为中心,听你指挥。

这支部队先是讨伐袁世凯,打了两年,刘显堂屡立战功,提拔为连长。

后来又跟周边的军阀争地盘,打来打去的,手下兄弟死伤无数,战功立了不少,却没能提拔,也没捞到任何好处,相反这些贪生怕死之辈靠着上边有人,提拔的比他还快。刘显堂深感对不住一班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自己上不去不说,还挡住了下边的兄弟们的路,没有空缺的官职,就不会有升职的机会。

在这个杂牌队伍里,自己并无靠山,全凭一班生死兄弟以命相拼才有今天的地位,一个小连长在这里啥都不是,想要照顾这班部下,必须当更大的官。

平常下级军官聚会时,那些连长、排长一个个的趾高气扬的,大都有背景或者靠山,有的是营长的堂弟、也有团长的小舅子、也有高官姨太太的弟弟,都来混出身的,一有机会就立马高升。所以,打起仗来,一个个的贪生怕死,逃得比兔子还快。这就是当时地方杂牌军的共同特点。

常德市的西边是张家界,在常德与张家界之间是山区,有个沅古坪山寨,山寨里啸聚着一股山匪,常年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附近的山民、过往的客商深受其害。

团长伍国彪是本地人,靠拉民团起家,部队扩充后被地方军阀收编,团部驻扎在常德城内,各营分别驻扎在周边。团长伍国彪经常大喊进山剿匪,解除百姓的后顾之忧,还地方一个太平世界。喊归喊,就是没有行动,每次摊派的粮饷到手后,就没了下文,依然是花天酒地、姨太太一个接着一个的娶,就是不剿匪。

不是吴国彪不敢剿匪,吴国彪精明着呢,土匪消灭了,将来以啥名目向老百姓摊派粮饷,没了粮饷部队怎么养?那么多姨太太拿啥来养?有了土匪,才有黄金万两,所以才有兵匪一家之说,兵匪一家并非是指兵匪勾结,而是说明了一个相互依存的道理。

赶上上峰逼紧了,就像模像样的进山跟土匪小干一仗,然后回营,向上峰大吐苦水,大肆夸大土匪的规模和装备,借此多要装备和钱粮。上峰心里明镜儿似的,要钱要装备门都没有,爱打不打,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最后不了了之。

最近,省城督军三姨太的父亲,从湘西到省城来看闺女,路过沅古坪时被土匪抢了,随身钱财被洗劫一空,差点丢了命。三姨太在督军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督军让副官给当地驻军师长发电,限期一个月内剿灭山匪,违令着撤职查办,师长命令团长伍国标半个月内消灭山匪,违令提头来见。

团长伍国标接到命令,大骂土匪头子豹眼七,他妈的你抢谁不好,偏偏抢了督军家的人,你这不是耗子调戏猫,不要命了你。骂归骂,匪还得剿,脑袋先保住了再说。

各营接到命令,马上进山,集结在指定的地点,等待团长下达攻击的命令。

刘显堂所在营奉命切断土匪退路,团长伍国标事先交代营长,留一个口子,土匪撤退时,消灭一部分,再放走一部分,不得赶尽杀绝。

中午,两个营的攻击部队在团长的命令下开始攻击,一时大炮、重机枪啪啦啪啦响声震天,半小时后,部队开始冲锋。

前方枪炮一响,大批的土匪出现在了后山撤退的山路上,营长一看,我的个乖乖,跟事先设计的不一样啊,土匪应该在前山口抵抗啊,可现在看来,三、四百土匪全都撤了,一个营那顶的住啊。

营长腿都软了,命令部下们顶住,我去向团长汇报,自己先溜了。其它两个连长也要带领部下开溜,刘显堂按照以往的战功,早就该当营长了,只是因为上面没有靠山,他早就看这个营长不顺眼了,只是找不到机会,于是掏出手枪顶上火,大喊“都不许退,回到阵地上,谁敢抗命就地枪毙”,一连长是团长的小舅子,瞪着眼睛边撤边说:“你以为你他妈是营长啊”,刘显堂甩手就是一枪,打在一连长的腿上,一连长惨叫着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嚎叫着。

刘显堂在这支部队是有名的狠人,一上战场打仗,谁都不认只认枪子,一班兄弟个顶个的是杀红眼、不要命的疯子。

刘显堂一声大喊“都回去参战,谁他妈再跑,老子直接毙了”,其他人一看,我靠,连团长的小舅子都敢打,与其被刘显堂枪毙,还不如上去干一场,好歹还有活命的机会,于是都回头开始阻击土匪的撤退。

刘显堂的三连带头,以猛烈的火力压制着土匪,其他两个连从旁边也开始疯狂射击,土匪的退路被截断了,于是大批土匪又往回跑,准备回前山挡住进攻的两个营,可惜晚了。

团长下令攻击后,两个营冲进了山寨,结果没遇到抵抗,团长伍国标就明白土匪撤了,知道三营的压力大,恐怕拦不住土匪,就命令两个营往后山压。

路上碰上回撤的土匪,一阵机关枪扫射,土匪彻底乱套了,战斗结束后,清点战场,土匪头子豹眼七带领几个亲信从悬崖上,用绳索溜下山钻进山林拍了,此战消灭了近二百多土匪,俘虏一百多土匪,这一仗基本上达到了团长的目的。

伍国标心情特好,向上峰大肆请功,夸大自己功劳和损失,几天后,督军的嘉奖和奖金到了,补充的弹药和给养也送到了,全团大摆宴席,庆祝剿匪胜利,常德城的士绅们也送来了猪羊、粮食、大洋,犒赏大军剿匪告捷。

刘显堂代替了被撤职的营长,被提升为营长,团长小舅子的告状无效,团长太需要这场胜利了,该奖的还得奖,该撤的还得撤,该提拔的还得提拔,军队不比地方,这是个玩命的活,需要有刘显堂这样狠角色的军官,再说,他早就该提拔了。

刘显堂的连副接替他升了连长,排长升了副连长,兄弟们该升的升,没有升职的就发奖金,真金白银的发到了手,就这样,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皆大欢喜。

团长想笼络刘显堂,欲将大太太生的女儿许配给他,被刘显堂以老家已有妻子女儿给拒绝了,团长很不高兴,团副劝刘显堂,把老家的妻子休了再娶团长的女儿。刘显堂的太太乃书香门第出生,那看得上团长那个娇气十足的蛮横小姐,刘显堂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发之妻不能休等理由婉拒了。

团长伍国标很生气,认为刘显堂跟自己不一条心,加上上次拿枪打自己的小舅子,前后一想,就开始疏远刘显堂了。

连部下们都感觉到了,何况那些营长、连长们,团长就是一个风向标,团长还没刮风,下面的军官们立马就已经见风使舵了,三营的两个连长见了刘显堂,也没以前那么尊重了,开始阳奉阴违、不听号令了。只有刘显堂的老部下们,一如既往的信赖自己的长官。

刘显堂最近一直在想,如何破局,不能总这样下去,自己到无所谓,可不能连累兄弟们,刘显堂决定去一趟省城,看能不能寻求其它门路。

刘显堂到团部告了个假,来到了省城长沙,两眼一抹黑,只好找到了一个送给养,到过常德的上尉军需官,晚上,他请军需官喝酒,表达了这次来省城目的,希望军需官帮忙找找门路。

军需官悄悄地告诉刘显堂“在军队里没靠山,就永远只能是个下级军官,属于炮灰级别的”。

酒一喝多,军需官就没个把门的了,有一条信息引起了刘显堂的注意,刘显堂所在师的师长夫人,是某大员的千金小姐,师长能有今天,全靠老丈人的操作,造成了她在夫人面前,总是低了一头。所以师长属于惧内的那种,而且很惧怕加了的那位河东狮吼,平常在家里就没啥地位。时间一长,师长背着夫人,悄悄地讨了房姨太太,在城里买了套小院,金屋藏娇了。军需官给师长的姨太太送过一次生活用品,知道这个情况。

刘显堂到长沙城一家大的金铺,用多年的积蓄买了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耳环,按照军需官提供的地址,来到了姨太太家,敲开门后,对卫兵说:“卑职乃师长的部下刘显堂,给姨太太送物品来的”,见到姨太太后,刘显堂恭敬地送上了首饰。

师长的钱财被太太管的死死的,剩下的一点钱只够花销,所以很少给姨太太买奢侈品,姨太太看到首饰后,高兴的爱不择手,吩咐佣人给刘显堂上茶,刘显堂表示了想见师长的想法,姨太太说你过两天来听消息吧。

几天后,在姨太太家里见到了师长,刘显堂立正,给师长敬了个军礼,师长说“刘显堂,我听说过你,讨袁战争,你冲锋陷阵,第一个冒死攻上城墙,居功至伟;沅古坪剿匪,你力挽狂澜,又立了大功,但战场开枪打伤你们团长的小舅子,也得罪了团长”

刘显堂说:“请师长指条明路,卑职将永远记住师长的大恩”

师长说:“现在广州那边正在闹革命,各地有志青年纷纷投效,你有文化,又有实战经验和带兵的阅历,考进黄埔军校是没问题的,只缺一封引荐信,等黄埔一毕业,你就有了门槛,有了身份,以你的能力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师长又说“国民革命军是新鲜事物,没有地方军阀里的恶习,是一个有前途的地方,去了好好干,也不枉我举荐一番,你明天来拿引荐信吧”

刘显堂拿着引荐信回到了常德,安排完了部下们的事情后,就到团部求见团长,拿出师长的引荐信给团长看,团长看后,心里酸溜溜的,心想老子招你做女婿你不干,原来是抱上了师长的粗腿,知道这一去,这小子将来必定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不能得罪了,于是面上露出笑容说“刘营长,恭喜了,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团长哟”

刘显堂立正“团座,卑职不敢,团长的知遇之恩,卑职定当永记”

1928年,刘显堂考进了黄埔六期,1929年从黄埔六期步兵科毕业,分配到国军44师任上校团长。

国军44师驻扎在湖南华容一带,国军第二发动围剿洪湖地区的红军,44师也在围剿部队之列。国军第二次围剿洪湖地区的红军,以惨败而告终,44师在此次围剿中,损失惨重,损失了两个团,其中一个团长被红军俘虏。

1930年,由于刘显堂所在团,大部分士兵属于新补充进来的,战斗力很差,刘显堂到任后,给长沙的师长写信,请师长帮忙,将原常德驻军中的两个连长调过来,提拔为营长,负责帮他整训部队。

刘显堂部队驻地离洪湖只有一江之隔,算算刘显堂离开刘庄已经17年,这些年跟自己的太太只有书信往来,信中只有思念之情,知道女儿被岳父送到武昌亲戚那里念书,对家里的其他情况不甚明了,刘显堂决定回一趟湾埠镇。

带上了两个卫兵,刘显堂从驻地华容经岳阳再到湖北的嘉鱼,在长江边叫了艘渔船,由长江拐进了进龙口,再沿新滩河就到了湾埠镇。

进了岳父家,太太眼泪刷刷的将他拉进屋里,岳父、岳母也围了过来,大家问长问短的。看到一身戎装的刘显堂,街坊邻居到是很新奇,那时候国军的军官服还是很帅气的,只有岳父坐在一旁默默的喝着茶水。

刘显堂过来向岳父道了一声问候,岳父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孔,自己的得意弟子,怎么就成了个粗俗的大兵,老夫子直摇头,大呼世风日下,有辱斯文啊,都不爱搭理他了。

刘显堂一去近二十年,夫人、女儿全凭岳父母照应,心里实在有愧,对老师兼岳父那个毕恭毕敬的,该赔小心还得陪,该带的礼物和礼数也是必须齐全的。

晚上,两口子在一起,久别胜新婚,夫人怨恨着纠缠他,他总是也陪着小心,谁让你一走就是二十年,夫人怨恨几句就听着吧。夫人拿出了女儿前两年从武昌寄过来的照片,刘显堂看着已经是大姑娘了的女儿照片,百感交集。

第二天,与夫人一起乘船到刘庄,看望父母,虽然当年一气之下离开了刘庄,可那毕竟是生养他的父母啊,他走后,父母也经常去镇上看望媳妇、孙女和亲家,想要要接媳妇、孙女回家去,被老夫子老两口拒绝了,老夫子两口子也舍不得宝贝女儿和外甥女啊。

刘庄依然是以前那样,只是增添了许多年轻的新面孔,刘显堂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味道。在刘庄家里住几天,刘显堂隐约知道了熊家婆婆家的事,都是刘家的同辈子女,以后可能要刀兵相见了,政党不同,主义有别,刘显堂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对湖区大致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刘显堂告别了夫人一家,坐船原路返回,到了华容驻地,与团部参谋一起打开洪湖地区地图,结合前两次围剿的失利,认真思考起来。

1931年9月,国军开始对洪湖苏区进行了第三次围剿,刘显堂团奉命围剿华容、洞庭地区的红军游击队,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红军游击队都没找到,偶尔碰上了小股游击队,也是打几枪就跑没影了,刘显堂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套上的感觉,使不上劲,人家不跟你硬拼,采取游击战术,整天牵着你的鼻子,让你疲于奔命,无处着力。

到了年底,国军的第三次围剿彻底失败了,看到友邻部队损失严重,丢盔弃甲的,刘显堂突然有种庆幸的感觉。

还是黄埔出身的参谋长有办法,立刻上报战功,我团奉命剿灭华容、洞庭一带的共产党游击队,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就将本地区的共党游击队全部肃清,残余望风而逃,斩获颇多。

别的部队损兵折将,刘显堂团却大获全胜,全赖参谋长的文章写的好,全团自团长以下均获嘉奖,对此,刘显堂显得很无奈,这是当下的风气,上峰指挥失利,正需要挽回一点面子,刘显堂部正是投其所好了,这样大家皆大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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