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林湖刘庄有户人家,当家男人叫刘永成。刘永成家在父辈时是两兄弟。刘永成的父亲是老大叫刘士忻,老二叫刘士杰,兄弟俩在父母去世后为分家产大打出手,在刘庄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惊动了刘氏家族的几个老古董。
最后刘氏家族的几个老资格出面调解,兄弟俩才停止大闹,族老们认为田地可以平分,主要矛盾在房产、家里的牲口和家具、农具上。
族老们的意思是:五间大瓦房,长子、也就是刘士忻分三间,次子刘士杰分两间,家里牲口、家具和农具都归刘士杰。这个方案,老大刘士忻不同意,为此兄弟俩又要开掐。
老二刘士杰一气之下,把两间房拆了,自己搬到了张庄定居,重新盖了三间瓦房,这三间房屋比起刘庄的老宅子来,差了不是一点,老宅子的房屋檩条、墙板,那全是老杉木,而刘士杰心盖的三间瓦屋,里面掺了不少杂木。
刘士杰这时憋了一口气,并扬言与兄长刘士忻老死不相往来。刘庄的族老们看着成死对头的兄弟俩,不停的叹气,这老刘家咋就出了这两个不争气的。
刘士杰自从搬到了张庄后,几十年就不去刘庄了,一来二去的,刘庄人就忘了他是刘庄出去的,即便在农作时,碰上了也把头别过去,就当没看见。刘士杰的儿子叫刘永民,也就是刘永成的堂兄弟,只是两人相互不认而已。刘永民结婚后,生有两子,老大叫刘恒武,老二叫刘林。
1937年,自从红军撤出洪湖后,以前消失了的土匪又出现在湖区,村子里的人只在芦林湖周边走动,不敢走远,最近经常有货船被劫。
镇子上的民团打着维护地方的旗号,要招兵买马,要购买军火就得有钱,于是摊派钱粮又落到了各村。
这一年,哥哥刘恒武17岁,弟弟刘林8岁。三年前刘恒武跑到李庄,拜李大强、李小强为师,练习武艺。因是外庄人,受李庄本地子弟的排挤,所练习的功夫也就没李庄弟子们那么深厚,但却偏爱散打,一身散打功夫却练得出神入化,深得大强、小强二位师父的喜欢。
那时候,湖区匪患猖獗,土匪劫财害命,时有发生。
因为湖区没有私塾,很多村民便将年少体壮的子弟,送到李庄学功夫,以求乱世能自保。
即便是李大强死后、李小强离家出走后,各村仍然还是将子弟送去李庄,拜大强的徒弟为师,在当时,湖区的民风很彪悍,学习武功者众多。
这天,刘永民夫妇将秋季自家刚收获的粮食,用船运往湾埠镇卖掉后,因需要采购一些日常用品,返回时已是黄昏。
说来也巧,近期老百姓知道匪患严重,都不深入湖区了。土匪就耐不住性子了,你们都他妈都躲我们,那我们岂不是要饿死了?笑话,啥时候有饿死的土匪吗?你不来湖中,还不兴我去村子边找你们?
于是一小股土匪悄悄地顺着芦林里,串到了芦林湖南边,在一条小水道旁的深草里埋伏。这条道是张庄、刘庄、李庄到湾埠镇的必经之路,正是秋收出粮之际,路过的村民要么满载一船的粮食、要么怀揣满口袋的大洋。
刘永民两口子经过的这条水路,是从来没出过土匪的,而且张庄到湾埠镇也就三、四里水路,即便有事,村民们随时可以赶到救援,所以两口子漫不经心的撑着船往张庄划去。
正是这个原因,土匪们知道不能迟疑、也不能留活口,土匪从站起身,跳上船也就一刹那,两刀均是致命的,两口子都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没命了。
土匪们迅速清理了夫妻俩身上的财物,将尸体掀进河中,撑起小船扬长而去。
第二天路过的张庄村民发现了两人浮出水面的尸体,马上通知了刘家,村子里来人帮着把尸体运回了张庄。
得到消息,李大强师父带着几个徒弟陪刘恒武回来了,刘恒武咬牙切齿的喊着要去杀土匪。
大强师父说“你去找谁呀?对方在哪里?有多少人?你知道吗?”,接着大强师父又说:“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可是首先得把你父母安葬了,然后再谈报仇,是不是?”
刘家的丧事办得很顺利,刘庄也来了不少人,堂叔刘永成也来了,刘士杰颤颤巍巍的过来,跟刘庄人说了声谢谢,老人在儿媳死后,对刘庄的那份怨气也消了。眼前不是赌气的时候,应该同仇敌忾,一起对付眼前的局势。
这个问题是在场的各村,共同面对的问题,土匪在眼鼻子底下杀死刘永民夫妇,劫走钱财,也会对其他人动手,只是时间问题。
大强师父对大家说:“最近大家千万要小心,等我们把情况摸清楚了再做决定,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然后对刘恒武说“你爹娘刚走,家里需要你主持,你就安心在家了吧”。
刘家父母双亡,爷爷刘永民已是老迈年高,弟弟刘林尚小,17岁的刘恒武只能挑起这个家庭的重担。几亩水稻田需要人来耕种,爷爷、弟弟也需要人照顾,对于17岁的他来说,这个重担过于太早的交给他了。
不久,李大强师父派来了一个徒弟找到了刘恒武,要他晚上到二道岗汇合。
晚上在二道岗,李大强、李小强两位师父与众多徒弟,带着几杆大抬铳和大刀片子。等刘恒武一到,大家向芦苇深处走去。
在一处茅草丛生的河道边,大强师父看着大家说“这个地方是这伙土匪回老巢的必经之路,我们将四杆大抬铳摆在前面河边,用草掩盖,其余人分两路,一路由我带领。埋伏在大抬铳两边,一路由小强带着截断土匪的退路,大家记住了,一定要听我号令,切不可提前行动,以免有漏网之鱼”。
两小时后,黑影中,六、七个人扛着枪,撑着一条船,慢慢的过来了,前面土铳开始击发,随着嗵、嗵、嗵、嗵四声同响,船上的一阵惨叫声传来,随着大强师父一声杀,大家举刀往船上跳上便砍,不到一会就结束了,小强师父直喊“老子还没开张就完事了,太不过瘾了”,
大强说“赶紧收拾走人,将尸体扔芦苇荡中”。
刘恒武拿着从土匪手中收到的钱两,与师父道别回到了张庄,,第二天早上与弟弟刘林一起来到父母坟前,跪倒哭泣“爹娘啊,儿子终于给你们报仇了,可惜我们力量有限,不能杀到土匪老巢”,弟弟刘林才8岁,也懂事了,说“哥哥,我也要去习武,跟你一起杀土匪”,刘恒武说“弟弟呀,以后哥哥送你去读书,我们一定要出人头地,才能让父母九泉之下安心”,刘林擦了擦眼泪“哥哥,我听你的”。
1938年日本人占领了武汉,湾埠镇上也来了日本兵。
国军128师也开进了天、沔。李庄、张庄成了日军与国军拉锯战的中心地带,村子里老百姓的日子开始不稳定了,只要一打仗,村子里的人就向芦苇深处躲避。
刘恒武听从了刘庄长辈的话,在芦林深处坐了个茅草房,先将家里的钱粮转移了进去,随后将船放在了房屋旁,随时可以带着爷爷、弟弟逃往湖中。
可是事与愿违,国军128师在湖区一带大抓壮丁,实行三丁抓二、俩丁抓一,就是一家有三个儿子,两个就得当兵,一家有两个儿子,就得一个儿子当兵。
刘恒武家正好符合这个条件,所以刚满18岁的刘恒武被抓了壮丁,临走前,爷爷死命的拽住他不放手,一名国军士兵举起枪托对着老人就要砸,刘恒武大喊一声“住手,我跟你走就是,别打我爷爷”,那名士兵不理会还要打,刘恒武一脚踹过去,大喊一声“你记住,老子将来很有可能是你的长官,到时候老子弄死你”
一名军官看出刘恒武有功夫的底子,拦住了那名士兵,说:“这小子很有这个可能,还是不要得罪他”,于是只带走了刘恒武。
刘林看着哥哥被带走,娃娃的大哭了起来,刘永民老爷子也大哭道“老天爷啊,你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国军128师独立一旅是以收编的土匪、现抓的农民壮丁为基础,基层军官事从正规军中调派的。
入伍后严格的训练,是的刚入伍的农民很不能适应,军官的残暴,酷刑的督促,导致那些不能适应的农民被活活的打死。
我爷爷也是兄弟三人,第一次抓丁,我三爷爷就被抓入了伍,在严格的训练中,由于总是跟不上队列的步伐,军官越打他就越是害怕,屡次遭到毒打后,我三爷爷被打的咽了气。像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国军128师师长王劲哉将军说“连训练你都挨不过,战场上你就是炮灰,只有训练中多流汗,战场上你就能少流血”。直到至今这句话,我仍然认为,是非常正确的。
刘林与爷爷在张庄相依为命,不到10岁的孩子就要挑起成人该挑的担子,这在那个年代,到处都有这样的事情。
刘恒武在新兵训练中,表现是很优秀的,毕竟他跟着师傅们也跟土匪打过仗,至少不怯场,教官对他很满意。
这个队伍里成分很复杂,农民居多,土匪也不少,这般土匪被陕军军官打服了,并不代表他们服农民。
土匪们在教官那里受了气,就拿农民撒气了。
这天训练完毕,一个土匪拿张庄的一个壮丁撒气,上来就是一大耳刮子,那个农民士兵挨了打,捂着脸一声不敢吭气。
刘恒武父母死于土匪手中,早他妈对这般混蛋看不顺眼了,一看同庄的挨打,火就上来了,上去就是一脚,踹的那个土匪飞出去了上十米远,那个土匪躺在地上哇哇的就哭了“看见过打人的,就没见过你打这么狠得”,其他土匪不干了,都围了上来。
刘恒武指着他们说“要打赶紧打,老子最喜欢打土匪了,今天不搞死几个,老子就不叫刘恒武了”。
土匪们也知道他是李大强的徒弟,李大强李小强兄弟都是狠人,手下的徒弟们个顶个的都他妈牛,个个都是不吃亏的主,只是僵持住了,面子上下不来。
教官老远看到训练场上的气氛,跑了过来,一脸凶巴巴的“打啊,打啊,不打死人不准停”,土匪们们本来就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熊了。刘恒武看到教官来了,也不说话了。
教官说“还有精力干仗,说明每天训练的强度不够,从今天起,加大训练的内容”。这一下大家都愁眉苦脸的,啥也不敢说了。
刘林以不到十岁的年龄和七十多的祖父,忙着家里的农活,幸亏大强的徒弟们不时地帮衬点,祖孙俩在家里勉强维持着。
严格的训练过后,新兵被编入了连队,刘恒武当上了班长,要不是他缺乏实战经历,教官就让他当排长了,因为这家伙天生就是当官的命,那些壮丁把他当主心骨,对他言听计从,土匪们也很服这个动不动就玩命的家伙,他不当官谁当?谁他妈敢管他?
第一仗就打的糊里糊涂,长官们也没说明,拉着部队就进了战壕,新兵们被长官折磨的被脾气了,让到哪就到哪,就两字“服从”。
新兵们还没缓过劲来,日军就进攻了,当场就吓哭了几个,尿裤子的就数不过来了,后面的督战队机枪架着。
刘恒武说“弟兄们,怕有个球用,反正是个死,还不如拼了”,新兵们一听,是啊,后退时死,前进也许还有生还的希望,刘恒武说“脑袋低下,瞄准了就扣扳机,就跟平常训练一样”
打扫战场时,也没人再哭了,大家知道了,逃跑就是死,习惯了战场上的脑白、血迹、尸体,就不再害怕了。再下来就是相互掩护、配合了,一切就顺其自然了,士兵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独立一旅军官太少,国军128师正规军也不能抽调太多,那样会影响部队战斗力的,师长王劲哉又不大信任土匪。
士兵们想法更实际:谁他妈能在战场上,让我们少流血、少死人,我们就认谁,于是这仗下来后,刘恒武直接被任命当了排长。
刘永成老人因家里这两年儿子、媳妇的被杀,大孙子被抓了壮丁,小孙子小小年纪累的让人心疼。这些连续的打击,加上家里农活的忙累。
刘永成老人一下子身体就垮了,没挨到年底就去世了。
刘恒武向长官请假回家奔丧,这段时间也无战事,长官看在他战场上的表现,特许了。
师父、师兄弟们也来了,葬了祖父后,刘恒武变卖了家里的田地,仅留下房子,请邻居张叔家帮忙看着。
刘恒武带着弟弟刘林去了县城,将刘林安排在一个师兄的亲戚家里,给他找了个私塾,用刘恒武的话“我们兄弟俩,一个文、一个武,将来我们一起光宗耀祖”。
师兄们传来了大强,师父被团部特务连抓住的消息,说是要杀头。刘恒武喊着手下的兵要去救人,人还没集合,就被营长缴械,关了禁闭,营长告诉他国军128师的军纪是不容违抗的。
大强被杀后,刘恒武被放了出来,并容许他去奔丧,但不许滋事。回来后,刘恒武很自责,觉得自己还是权力太小,以至于连师父都救不了。
1942年著名的陶家坝阻击战开始了,刘恒武以独立一旅一团7连连长,率部参加了此次战斗。
国军以一个团的正规军,隐藏在掏空了的坝体内,以独立一旅的另一个团,埋伏在河对面的芦苇荡中。刘恒武所在营接到的命令是堵住日军的退路,不能跑掉一个日军,否则军法从事。
刘恒武率所部一个连隐藏在岸边,待日军船队通过后,迅速在水下布置木桩,缠上渔网、水草等。然后头顶荷叶在水中待命。
上游开始打响了,老远传来炒豆子的噼噼啪啪的机关枪声音,等敌军明白中了埋伏后,已经死伤大半了,一小部日军开始向后开始撤退。刘恒武所在营营长待鬼子进入射程后,下达了攻击令,于是下游也噼噼啪啪的打了起来。
日军在船上负隅顽抗,国军的手榴弹一颗一颗在鬼子头上炸开,给予日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落水的鬼子向岸上泅来,刘恒武大喊一声“给老子杀”!上前就将一个游过来的鬼子一手按在了水中,小鬼子拼命往上冒头,刘恒武就是不让上来,不一会鬼子就无力下沉了,剩下的鬼子还不够刘恒武连塞牙缝的,三下五除二全报销了。
上游开始打扫战场了,待国军指挥部的军官,赶过来查看情况时,刘恒武他们正在河里,打捞枪支和鬼子尸体。国军军官朝他们竖起了大母子,然后回指挥部汇报去了。
1943年,独立二旅旅长古鼎新,被日军收买,带日军经过他所在的防区偷袭了国军128师师部,师长王劲哉被俘,128师各团溃败。
刘恒武团长率残部退守芦苇荡,随后撤往监利休整,一路大势收编打散了的溃兵,不到三个月,所部扩充至五千余人。
沔阳县城被日军占领后,刘林与兄长失去了联系,但刘恒武离开时给的大洋足够他能维持学业,他开始上国中学习了。
刘林性格内向,家庭的苦难让他形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情,在努力学习的同时,也在默默的主意哥哥的动向,他不相信哥哥会死。
以哥哥的为人和能力,自保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哥哥打不赢回湖区,谁还能拿他有办法,芦苇荡中足以隐藏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