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洁,已到子夜时分,在疲惫一天之后,城内家家户户都陷入了熟睡之中,青言看见白日里吵吵嚷嚷的街道现在已经完全静下来了。主道上只有红灯笼还在通明,据说三族人在灾难后喜欢挂上红灯笼,以祛除厄运,此言倒是不假。
青言所在的角楼,靠近内城,夜晚巡城的士兵并不经过此处。他从腰间解下他随身携带的竹笛,轻轻吹奏起来,那曲调初初极为轻缓,如林间之溪流,而后有月下大江东流之伤,再其后如雾中寻路,急急匆匆。他看见夜幕中,一队士兵正向此处赶来,于是一边吹着笛子,一边轻轻飞下城墙,落在城外,他站在一棵被冻死的死树下,收起了笛子。
“青言大人的笛声果然名不虚传,我还想多听一会儿呢。”青言抬头,见那女人站在死树的一根树干上,像一只黑色的乌鸦。
“召你来是向你讨一样东西,血丹。”他开门见山直接向她说明目的,说话的语调不急不缓,不卑不亢,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哦?血丹可是我的宝贝,大人要用什么交换呢?”
“我并非在和你谈条件。”
“大人的意思,是想抢?”那女人像鬼魅一样忽然站在青言的面前,冷笑着看他。
“血月阁主,你现在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你这小子!”血月跳开原地,撤到一旁,没想到一年不见,这小子的灵力居然变得这么强了。若不是自己反应快,就要被他的灵压砸到,不死也是重伤,居然下手这么狠。血月转眼消失在夜里,青言拿出笛子闭着眼睛轻轻吹奏起来,悠扬的乐声幽幽地向四方散去。
血月站定,四周一片漆黑,她知道她已经中了青言的幻术,不过怎么可能这么快?难道在第一首曲子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中了他的术了?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拿去吧。”血月拿出腰间的一把弯刀,拔开刀柄,从里面取出一粒小小的药丸,她把药丸往空中一丢,黑暗立刻退散而去,青言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正握着那粒血丹,他把它收入囊中,又道:“我出长安两天就发现了你,你来圣城有何目的?”
“我也想知道你要血丹做什么?难道是救那个叫小蝶的小美人?不,好像是叫绫儿,听说在从前世的时候你们两个关系就不一般呢,现在看来……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血月跳到树上,冷笑道。
“换日楼的消息果然灵通,只可惜死人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青言大人,我们可是同坐一条船的。那女人也要来了,龙朴正这老家伙派她把她弟带回龙虎城。”血月似乎有些示好的意思。
青言点点头,听完也没有任何表示,随即跃上城墙向驿馆的方向飞奔去。
“阁主,这灵虚太嚣张了。”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就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一样。
“只要目的一致,就还是一条船上的人。”血月也没有想到,一年未见,他的灵力进步得居然如此神速,又或者只是他耍了什么小把戏。他的灵力究竟如何,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哼,想当年若不是靠流月换日,他今日也做不成掌握幻族实权,受整个阴阳幻境敬仰的灵虚大人。
可惜了自己的血丹,那东西一百年才能炼出一颗来。
“小蝶,小蝶……”青言把血丹轻轻放进她嘴里,又给她喂了些水。
忽然,小蝶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和青言很像,却不是他。他站在五颜六色的蝴蝶四处纷飞的百花丛里,提着一个竹篮,说要采摘百花,给自己做百花糕吃,倏忽间,她闻到了百花糕的香气,香气浓郁,沁人心脾。
她缓缓睁开眼睛,梦就这么倏忽消失了。是禾农长老,他看见自己醒了,满脸惊喜,叹道:“哎呀,醒了就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不知道灵虚大人给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竟然能起死回生?”
“青言?他真的来了吗?”
“哦,这个嘛……”禾农长老似乎不方便开口。
“长老,您直说无妨。”
“今日武族小叶宗宗主之长女龙千缨来了,他……”龙千缨?是青言的未婚妻子,林宇说过的。他是去见他的未婚妻了。龙千瀚?小蝶脑海中忽然联想到这个名字,自己虽然猜到他是贵族之子,却没想到竟是小叶宗宗主的儿子。
“不对,棠儿呢?我应该死掉的,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小蝶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才对,她跳下床,打开窗,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地上还有着零星的小雪堆。街上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棠儿已经死了。”禾农长老心中一酸,低头不忍看她。
“不,不,我已经认罪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回头目光盯着禾农长老,声音颤栗,又微弱。
“你觉得灵虚大人会轻易让你死吗?”禾农长老双手一摊,无奈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孩子,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再别提了。这里有粥,你病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快吃吧。”说完,他拄着拐杖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说芨芨下午会来看她。
小蝶扶墙缓缓站起来,她知道禾农长老向来心善,棠儿被处死,他也是无奈之举。的确不能责怪谁,要怪就怪她自己,是她没能说服万寿老祖,是她没有能力保护那个才十五岁的可怜孩子。青言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她又怎么能责怪他狠心呢?棠儿已经……
她可以原谅所有人,唯独没有办法原谅她自己。
一想到青言,她忽然间很矛盾,他要做别人的丈夫了,自己的心上就像被狠狠地插了一刀。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婚约竟是在从前世的时候就定下的,他居然对自己隐瞒这么久。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娶龙千缨到底是迫于无奈还是自愿的?他到底爱不爱自己?他对自己的承诺还算数吗?
小蝶越想越害怕,许许多多的疑问在顷刻间涌上心头。她应该当面去问问他,这些问题,只有他才能回答自己。她曾经是那么坚定不移地信任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惴惴不安。她怕极了深夜的孤独和绝望的等待,还好有芨芨陪伴她,他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子。
他下午就要来看望自己了,自己可不能用这副憔悴的面容见他,他是唯一对自己真心好的孩子,她不想让他难过。她端起那碗清粥,慢慢喝下去,喝完后把碗搁在桌子上,又去拿起衣架上的外衣穿上,她把脸浸在清凉的水盆里,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止不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