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盛凌姐姐又打了一个哈欠,她伸手抹去微红眼角的泪水,并没有催促。
木风实在不好再待下去,最后说了一句:“别忘了让他醒了给我打电话,拜托了。”
盛凌姐姐坚持要送送木风,被木风严词拒绝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姐姐的时间。
木风很快就走到了曾经盛凌姐姐藏身的那颗树下,也许是一个人走得比较快,路程比去的时候感觉是短了不少。
诶,回来好像没有路过那处残垣断壁的老宅子,木风忽然想到这点儿,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残垣断壁黑漆漆的影子还静静伫立在那里,木风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大约是走得快了没注意到。
天上的繁星更加明亮了,空气中的风有些燥热,木风回到家的时候出来一身薄汗,这个夏天好像特别热。
那天晚上木风一夜无梦,睡得特别踏实,梦里父母向他道别,眼泪汪汪地让他千万照顾好自己,这对凑合了大半辈子的夫妻终于走向了彻彻底底的新生,木风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告别。
第二天木风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闭着眼睛摸索到电话放到耳边,声音还有些沙哑:“喂”。
“还没起床?不是今天要约我出去走走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欠揍的笑意。
木风一骨碌从床上翻了起来,“盛凌?!”一眼瞥到墙上的钟表,竟然已经下午三点了!木风已经很久没起得如此晚了。
“废话!不是我是谁?难道你还约了别人?要是还有别人那我就……”
“没别人,就约了你一个,也不是什么郑重的事,就是想着这么久没见了,见个面聊聊天。”木风歪着脖子一耳朵夹着电话,飞速地收拾自己,生怕盛凌不来了。
“好,那你开门吧,外面怪冷的。”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响起带有几分戏谑的声音。
木风闻言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听见有人叩门的声音,下意识走出去开了大门,盛凌拎着早饭站在门外,一身运动风打扮外面裹了荧光绿件外套,衬得他脸都有些发绿。
“早上好呀,还没吃早饭吧!”盛凌嬉笑着献宝一样将早饭在木风眼前来回晃动,被木风一把夺了过去,让盛凌自己先坐会儿,他去洗漱一下。
几年不见,盛凌还是老样子,嚣张且欠揍。
木风吃好早饭,换了身衣服,也拎了件外套,不过没穿身上。
两人一路走着,竟然相对无言,安静地诡异,不过却没有觉得别扭,木风甚至觉得安心。
等两人慢悠悠晃到小河边,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漫天的云彩被染得火红一片,如同秋天的枫林一般绚丽。木风捡了一堆石子放到手边,一下一下地朝河里丢着。
“……盛凌,我父母走了,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你呢?以后会在哪里?”木风将近几年的生活几句带过,开始打听盛凌的以后,如果可以的话,两个人隔三差五见个面聊会天挺好的,盛凌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般的存在了。
“我?我还能待哪里,就一直在这儿待着呗!”盛凌没有看木风,眼神有些闪躲,自始至终与木风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他小心翼翼避免着碰到木风的皮肤,却又自然地让木风不觉得刻意。他扔出一块儿小石头打了个水漂,小石头在水面上连续飞了四五下才沉入水中,盛凌欢呼着给自己鼓了鼓掌,“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他挑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木风,跟初次见面一样,一脚踩着石头凹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造型。
木风抬起头,看晚霞将盛凌镀上一层金边,荧光绿的外套在夕阳的照射下,衬得盛凌的脸更绿了,那欠揍的表情也染上一丝鬼气。
“你以后能不能别穿这个色的衣服,看得我心里有些发麻。”木风笑骂了一句。
盛凌身形僵了僵,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还知道害怕发麻!知道的话当初回什么头?瞎回什么头!……”盛凌说着抬腿隔着裤子轻轻踹了木风几下,木风动了几下也不怎么反抗,扭过头看着盛凌的眼睛,“我就是想确认下你能追得上我不……”木风做不出那种丢下身边的人独自逃命的事,总会让他想到当初的老狗,那样的行为老狗都不屑做,所以就算当时以为是在做梦,木风还是有些愧疚,尤其是当盛凌被他丢到身后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要漫过胸腔将他活活窒息,身体不由自主,下意识就回了头……
盛凌有些懊恼,他引开了话题,聊起了木风的以后,夕阳下两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并排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直到夕阳完全沉下去,天色黑尽,盛凌听着耳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坐起身来,他侧过身子垂下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的人,这个季节的风应该是有些燥热的,他却感受不到温度,只觉得寒意从心脏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盛凌脱下那件荧光色的外套盖到木风身上,良久才启唇轻轻道了声再见。
盛凌整个人在黑夜里散发着刺眼的绿光,冰冷的光没有温度,却像要把自己烧成灰烬一样,木风睡得正熟,对着一切都毫无知觉。
木风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眼前晃动着模糊的绿光,仿佛置身一片绿油油的世界。再次醒来时木风已经躺在自己家床上了,应该是盛凌把自己送回来的,墙上的钟表刚好走到八点钟,是他往常醒来的时间,利落地收拾好自己,想起昨日盛凌打过电话,寻思着把号码存一下,然而打开通讯录,却显示最后一通电话是昨天打给那个同学的。
木风陷入了沉思,感觉有些错乱,余光瞥到枕头边有样荧光绿的东西,木风抖开来发现是件荧光绿外套,正是昨天盛凌穿那件,木风愣了片刻,随后把手中电话一扔,什么破玩意儿?又出故障了……
秋天讲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老板,老板似乎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神色郑重,“然后呢?”老板问道,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追问。
秋天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才悠悠说道,“没了,这个故事结束了。”
老板闻言看向秋天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有种奇异的力量,那瞬间秋天觉得自己毫无保留的被看了个透彻,“结束了?这个故事还有其他后续吗?秋天。”
秋天端着酒杯酒杯的手抖了一下,老板稳稳扶住了他,“别紧张,这个故事很精彩,”老板面带笑意夸了客人一句,“结束有时候意味着开始,就像死亡和新生,存在过的不会消失,可能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所以只要你想,故事就还能继续。”
秋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几分悲凉,“谢谢,我也希望故事结尾就是如此,可惜世上没那么多完美的事。”
当初盛凌根本就没能把木风从那个世界带出来,木风穿过拱门光幕的最后一刻回了头,顷刻间盛凌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任他再拼命燃烧自己的灵魂,还是无法阻止那些灰白的雾气状东西涌向木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将木风拖回再将其无情吞噬,迅速从他眼前消失不见,连道别都来不及。
木风被那些雾气带到了一个只有灰白色彩的世界,一条兜兜转转没有尽头的长街,一排从不开门迎客的商铺,灰白褪色的画面,仿佛随处弥漫着厚重的灰尘,长年阴郁的天空从不曾漏下一丝阳光,连一丝风都不曾有过,死气沉沉,他是那条长街上的唯一色彩和生机——一抹绿油油的游魂。
游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那长街上游荡,将长街的一砖一瓦都深深描绘在脑海里,时间于他失去意义,他只有孤寂陪伴,后来连孤寂也被遗忘,只剩下麻木。
游魂倔强地燃烧着自己,坚持了千百年不肯消散,他只想确定一个答案,却带有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抗拒和担忧。那个燃烧灵魂救自己的人后来怎样了,可曾安好?是否会责怪自己辜负了他一片好心,让他的牺牲白费?……他想要个答案,可是他游荡的太久了,早已忘记那些缘由,只剩下倔强和坚持,还有麻木相伴。
老板给这个来自长街名为秋天的客人倒了第三杯酒,没有说话,客人这次没有一口口浅酌,而是将酒仰头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来,把酒杯倒扣在吧台上,俯身向老板深深鞠了一躬,干涩了千百年的眼眶忽然不受控制地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化成绿色的火焰飘进那莹白的酒瓶中。
酒馆的大门轰然打开,露出外面灰白色的世界,游魂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跨出门槛的瞬间他身上绿色的光芒暴涨,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身后响起大门关闭的声音,游魂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那盏红色的灯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灰扑扑的大门紧闭的商铺,长街还是熟悉的长街,感觉却有些不同了。
游魂游荡了半日光景,终于鼓起勇气飘向了长街的尽头,他在那里发现了一条小河,小河里流着灰白色的水,寂静无声,河水下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轻声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再抗拒……
游魂这次没有回头,他潇洒地冲身后的长街摆了摆手,露出一抹盛气凌人的笑容,化成星星点点的绿光,义无反顾的冲进河里,当绿光散开时,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那件荧光绿色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