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州的下城区被一条小河一分为二。这条小河叫竹溪河，是青牛河千万条支流中毫不起眼的一支。两河交汇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深水良港。不知从哪一天起，在这河湾处为停靠货船，打下的第一根拴缆木桩，变成了日后绵延十里的码头大道的起点，也是浣州千年繁华的起点。
港湾以北的岸边，有一块高约十余丈的巨大岩石。一座钟鼓楼矗立在岩石上，遥望着竹溪河南岸的大市场和青牛河沿岸的各个码头。
傍晚时分，下起雨来。
一个躲雨的人向钟鼓楼跑去。
那人进了楼门，顾不得身上的湿衣，对早已在楼里等候的一群人说：“打听到了，水剩叔还被关在捕役房里。”
“什么时候送去衙门过堂？”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问道。
“天快黑了，衙门当班的人应该都走了。怎么也得明天才会过堂审案了。”刚进来的年轻人答道。
“那好，我得连夜去找五爷，求他能不能明天一早出面说说情，咱们再凑点银子让捕役房的人把水剩叔放了。不然真要过了堂，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已经找过五爷了。”
“他怎么说？”
“他说……最近风声紧，早叫你们管着点嘴，现在人被抓了，他也没有办法。”
“哼！怂包一个！”
“好在抓人的巡丁已经撤了。其他人都是安全的。”
“那水剩叔怎么办？”
“砸了捕役房，把人抢回来！”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大家纷纷回头，把目光落在那个眉头紧皱的少年身上。
站在他一旁的少女轻轻扯着他的袖子，悄声说道：“你要干什么？疯啦？”
仁得温柔而坚定地看了长梅一眼，拂下她拉着自己的手，对面前的一众纤夫说道：“水剩叔没偷没抢没杀人，因为一句话就被抓了起来，这没道理。五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明天过堂只打五十大板，怕是身体也吃不消。大家都是一起拉船下苦力的，平时受了他不少照顾。现在水剩叔有难，我们不能不管。”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楼外的雨滴答滴答落在檐下石板路上的声音。
“我知道大家怎么想的，跟巡丁打个架是小事，但砸捕役房被抓到了，肯定不是打板子就能完的。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这条命，被水剩叔救过两次。其他道理我也不懂，但晓得知恩图报。不管想什么办法，今晚我一定要去救水剩叔。”仁得说完，默默地看着大家。
一个年轻后生缓缓站起来，说：“小时候我爸喝酒赌钱，差点把我和我妈卖了，是水剩叔拦下来的，他也是我恩人。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水剩叔也救过我。”
“我也去。”
“还有我。”
一时间，站出来五六个人，都是十多岁的少年。
仁得看着他们，高兴地点点头，说了声：“走！”
夜深了，雨越下越大。
捕役房大门紧锁。门厅里两个值更巡丁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闲聊。
“你听说了么？白天和他们打架的那帮纤夫里，有狠角色。”
“怎么讲?”
“关在后面的那个老纤夫，就因为提了一句龙王，本来就屁大点儿事，但没想到正好碰上一个承天司的人，不依不饶地报了官……”
“承天司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天尊庙总去过吧？”
“谁没去过啊？有病有灾就拜天尊嘛，逢凶化吉。”
“对喽，全天下的天尊庙，都归承天司管。”
“这么厉害？那谁管承天司啊？”
“当然是皇上啦！”
“哦……那龙王又招谁惹谁了？”
“嗨，这不是不让提么？你记住了，往后千万别随便提什么龙王啊、狐仙啊、鬼啊怪啊什么的，尤其是别在承天司的人面前提。”
“咱现在不就正在说么？”
“嗨，咱哥俩之间说没事儿。总之，现在而今眼目下，从今往后即日起，神鬼之事，只能提天尊。除了天尊，世上不能有别的神仙鬼怪。要是有胡说八道的，让承天司的人听见了，轻则五十大板，重则人头落地！”
“这承天司可比鬼还吓人哪……话说回来，那帮纤夫里的狠角色又是怎么回事？”
“哦对，你看这一聊就扯远了。就白天报官的那个承天司的人，穿一身白袍的那个，叫什么圣师，让人给打了。关键是，谁也没看见是谁打的。那老纤夫和边上一群帮忙的后生只顾和捉人的巡丁打架，一拳一脚也没有加到过那白袍圣师身上。可他就这么凭空飞出去了，就好像被人踹飞了一样，在半空中还打了好几转。说是掉地下断了几根肋骨，到现在都还昏迷未醒呢。”
“这么厉害？这也太神了吧。”
“是啊，你说……按承天司的说法，能使得了这种神力的人，只有天尊。可这承天司的人，本来就是伺候天尊的。天尊干嘛下这狠手呢？”
“嗯……这也不奇怪，皇上也偶尔打打太监嘛。”
“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啥？”
“这世上的神仙，还真就未必只有天尊。”
“哎呦，老哥，你看，你刚还说不能有别的神仙呢！”
“啧，这不咱哥俩瞎聊嘛……可别去外面说啊。不然真要被打板子的。”
“知道知道。不过最近真是有点怪啊。谁小时候不是听着妖精鬼怪故事长大的呀？怎么最近就什么都不让提了呢？”
“嗨，不让提鬼怪这规矩，国法律令里多少年了一直都有。只是从来都没人当回事。官府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怎么？难道真要去挨家挨户掀被子，把给小孩儿讲鬼故事的爷爷奶奶都抓起来打板子？胡闹么这不。”
“那可不。”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今年要出大事。”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从后面传来。
两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片刻后，这两个巡丁大呼一声“不好！”一齐向里屋跑去。
到了关人的里屋，只见铁栏木栅都完好无损，老纤夫却不见了。后墙上留下一个三尺见方的洞，雨水正哗哗地打进屋里来。透过墙洞，依稀能看见外面的地上，扔着一条笨重的铺路大条石。想必是有人从外面用这个把墙砸开的。
“老哥，你真灵。现在就出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