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帆舫,金阁楼,蛾眉争戴玉钗头。春水曲觞流。”
“织妇泪,耕夫愁,陌上饿殍无人收,荒岗几青丘。”
吟诗的是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男子。他遥望着浣州城内的辉煌灯火,任凭仲春的晚风吹起衣袂。
不远处的黑暗中,隐隐有翻掘土石之声。
“找到了,这个应该可以。”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男子回头,轻声问道:“是新鲜的吗?”
“是的,应该是今天刚从慈济院送出来的。”
男子点点头:“包好,带走。”
城外五里,乱坟岗上,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扛着一件包裹严实的东西,摸着黑离开了。
一轮残月挂在夜空,像是一只半闭的睡眼。
“离叔,不是说要教我们学法术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干活啊。”仁得放下沉重的水桶,擦着额头的汗水问道。
“这便是你们的第一课:扶危济困。也是你们未来在青萍会的每一天,要做的事情。”柯离答道。
堂主今天显得非常和蔼,一点都没有几万人社团老大的样子。他坐在院子里的一堆小孩子中间,任凭几个三四岁的小鬼像猴子一样在他身上爬上爬下,揪着他花白的络腮胡子。春日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这幅画面显得分外温馨。
“这里是慈济院,是专门收留无家可归者的地方。”柯离向学生们解释道,“还有很多被父母遗弃的婴儿,大多是女婴或者有残疾的,也被送到这里来收养。新入青萍会的,都要先来这里做一个月义工。”
“这太平盛世的年景,还有人家遗弃婴儿的?”贤希问道。
“养不起呗。唉,六公子,你果然还是富贵人家,不知道底层百姓的日子有多惨啊。”长梅在旁边叹了口气说道。
“可去年不是大丰年吗?不光去年,从我记事起,十几年来,年年都是丰收。书上说帝国各州都粮仓满溢,绸布堆积到朽烂都用不完。”贤希面带疑惑地回忆着。
“越是丰年,种地人的日子才越难过啊。”长梅说。
“怎么说?”
“丰收了,粮价就变便宜。粮价便宜,农民卖粮得的钱就少了。再加上这税那捐的,一年多过一年,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卖田卖地,卖儿卖女都不是什么新鲜事。”长梅说。
“这些,你们住在上城的人都是看不见的。”柯大叔插话道:“不光浣州,整个大坎朝,都是这样。哼,什么狗屁盛世,从上面看,哪里都是锦绣江山,从下面看,满眼都是百姓血泪!”
贤希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仁得突然问:“离叔,你能不能教我们那种可以变出很多米和肉的法术?变出来钱也行。这样世上就不会有穷人了。”
离叔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你当离叔是天尊吗?那种法术是没有的。”
离叔笑了个够,才稳了稳气息,对学生们说道:“正好可以算是给你们上第一堂法术课。学法术,首先要记住一个最重要的定理:‘万物守恒’。什么意思呢,就是世间万物,是有定数的。任何东西,米也好,肉也好,钱也好。这里多了,别处就会少。这里少了,别处就会多。”
“也就说任何东西都不会凭空变出来。”贤希说道。
“对,万物只会相互转换形态,不会凭空消失或者出现。”离叔说。
“可是,我把一碗米饭吃了,不就是米饭消失了么?”仁得挠着脑袋问。
“实际上并没有。”离叔说,“米在你的肚子里变成了屎,屎拉出来沤成肥,肥施到地里又长出米。这就是万物在以循环的方式保持守恒。”
“我明白了,原来我吃的是自己的屎。”仁得恍然大悟地握拳锤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同时,长梅飞快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嗯……一定要这么说也可以。但我们要讲的重点不在这里。”离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有点开始同意二爷的意见,让这小子练法术是不太行。
“总之,靠法术是不能凭空让这世上多出来米、肉和钱的。因为一个法师想变出一斤米,就需要吃一斤甚至更多的米来补充自己损耗的法力。这样其实是很不划算的。所以,如果想要有更多的米、肉和钱,只能去种地、养猪、干活做生意。”贤希说。
柯离看看他,欣慰地点点头:“嗯,看来你父亲给你打的基础还不错。”
长梅想了想说:“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用法术种田养猪的。”
“不过用法术挣钱还是可以的。”仁得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之前跟过一个师傅,是个叫张十九的瞎子。他假装会法术,装神弄鬼卖假药,可以挣好多钱。”
贤希说:“那人我知道,他那不叫法术,应该叫骗术。”
一句话说得仁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起自己还给这个骗子当过几天徒弟,帮他卖药,就觉得自己也成了骗子一样。
“这个张十九……还真不好说。”离叔忽然托着下巴说道。
“啊?什么意思?”仁得问道。
“他带着你第一天显神通的时候,我们青萍会就注意到他了。当时他治好了一个发羊癫疯的小男孩。”离叔说。
“对,后来张十九对我承认是给了那个小孩十文钱,让他假扮发病的。”仁得急忙说道。
“假扮?不,不是假扮的。那个小男孩那天是真的发病了。”离叔转过来一只眼睛,盯着仁得。
“啊?怎么会?你们怎么知道的?”仁得吃惊地问。
“他就是这里的孩子,生下来就有癫痫病,慈济院的人都知道。而且一发病就很吓人,往往会昏迷一柱香的时间,好几次差点没命。那天他回来后,还跟慈济院的人讲过这件事。这里人知道他不是一个会为了几文钱说谎的孩子。”离叔说。
仁得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张十九倒底是江湖骗子,还是真正神通广大的游方术士?他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
“不过他卖的那些药确实是假药。”离叔又说,“我们买来让二爷鉴定过里面的成分,他说大多是普普通通的泥巴而已。还有一些发酸和发咸的成分,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用来治病的。”
“啊?二爷尝过药丸了?”仁得面露尴尬地问道。
“是啊,怎么了?”离叔说。
“啊……没事……反正据我所知,没啥药效,也吃不死人……吃了就吃了吧。”仁得边说边心虚地把眼光望向别处。
仁得心想:如果还想在青萍会混下去,就一定不能让二爷知道十九叔那个药丸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