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声刚毕,帐帘已被孔大人心急火燎的一把掀开,他行色匆匆闯了进来,藏青色衣摆上灰黑色的泥水未干透,摆边还隐隐有一滴一滴灰色水渍在不停往下淌。
他焦急万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便直接开口:“下游水坝受力过猛,坍塌了!这可如何是好,这般下去,刚建好就塌,物料消耗过甚不说,这……这怎能阻断得了洪水……”
“孔大人莫急。”翊迁递了杯茶水给他,引他到地形图前。
“此事,我思虑许久,前日我等商定的围堵截流之法虽并无不妥,但于此次灾情而言总觉得有哪里疏漏,先前在坝上观察地势,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们现今虽强行将洪水分流,但毫无章法,随意开挖的河渠今后会为村子带来许多生活上的不便不说,没有正向疏导,一旦洪量增强便会引起今日的坍塌事故。”
“依此说,逸王可是想到万全之策?”孔昱宁眼前一亮。
翊迁指了指地图上的中心偏北位置。
“依我之见,我们需要在此另造一条主渠。您瞧!黎县地势特殊,西面临慕汲雪山,山脚下汇流着慕昕河的河水,水势时常过猛,流势湍急。整个地势西高东低,河水从西面倾流而下,由高至低,给东部的水渠造成强大的冲击力。所以堤坝时常会被冲垮。”
孔大人听了连连点头,但又突然面露难色。
“但这黎县土壤稀松,即使增加堤坝的厚度亦难以稳固。”
翊迁取出一卷羊皮卷,摊开摆放到桌案上。
“如此图,由西向东,由高至低,进行分段引流,再在每一段水渠后方建造一个矮于十公分的小型蓄水池,水蓄满后,方流入下一段水道。逐此而下,阶梯式分流,不但缓解了水势的冲击力度,也无需担心会冲垮堤坝。”
“妙啊!此法甚妙!”
孔昱宁如获至宝般抚摸着羊皮画纸:“有这般精妙建渠图纸,何不早些拿出来?”
“此图学生昨日才完成,只是心中仍有疑虑,未作确认,今日再次仔细察看了地势,又遇坍塌之事,才确信无疑。”
“此图我先带走了,马上与他们商讨动工事宜。”
孔昱宁卷起羊皮卷急匆匆的说着便跑出了营帐。
翊迁思索片刻,披上斗篷也跟了出去。
皓月当空,几抹云彩淡淡浮过,隐隐遮住了忽明忽暗的星空。
而在这微弱星光下,工匠们正在连夜不辞辛劳的赶工。
搬砖,挖泥,填堵,疏流,一切井然有序。
孔昱宁站在高处目不转睛注视着底下的一举一动,时刻警惕着突发状况的发生。
连翊迁是何时站到他身旁的都未觉察到。
“果然还是老师心细,早已看出纰漏。”
翊迁放眼望去,工程出乎意料的进展顺利,就连先前未来得及解释的不足之处,孔大人也显然已经更正。
“动工前发现渠中有水,建堤时不易稳固堤坝。实战出真知啊!”
“老师过谦,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发现问题并寻到解决方法已是不易,我只懂纸上谈兵,远不及老师的应变能力。”
若按这般有序的进行,不出半月便能完工,回城指日可待。
二人此刻才算放下心中大石,深深的吸了口气。
夜里的空气微凉,带着水气,但这都不影响忙碌着的人一腔希望和热情。相较前几日,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和沮丧,现下每一人的脸上都是希冀和对成功的企盼。
高处的二人观察着,监督着,不知不觉,天边已渐渐泛出了鱼肚白。
翊迁伸了个懒腰,感觉些疲,转身回帐休息时,却见容桀跌跌撞撞半走半跑踉跄着过了来。
“好……好你们两个,原来躲在这里!”
他老远的就大声嘀咕,手里还提着半壶未喝完的酒,边走着还边朝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
“哼!你们这是想撇开我独揽功劳?”
快走到二人跟前时,被脚下石头绊到,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撞到翊迁身上,好在翊迁躲闪得快,侧身让到一旁时,还不忘使了个眼色,因义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满身酒气的容桀。
容桀毫不领情,用力甩开因义,摇摇晃晃转过头来指着翊迁大骂:“自从来到这里,你~你们任何事都不与我商量,还一直躲着我。怎的?我是会吃人还是……嗝……哼!待回去一定要参你们,就参你们……参你们那个……嗝……!”他因情绪激动加上酒气上头,身子摇晃得更加厉害了,翊迁和孔大人见其这模样,双双摇了摇头,纷纷向外退了几步……这厮来此后便无清醒之时,整日里酗酒生事。灾情如此严重,谁有空理会他的胡闹,故避之而不及,以免被其耽误了正事。却还是有几次被他缠上,就如今日这般……
主子们可以避让,因义却不敢脱手,毕竟是容相爷之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主子到时候难以交代。
见他站立不稳,又在高处,便欲伸手扶他,却被狠狠的一推,那厮自己却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后面是深挖的渠坑,积了些许泥水,倒下去虽摔不死,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义再伸手时已是来不及。
只听一声闷哼,渠坑里多了一个黑呼呼的泥人,他极其狼狈的竭力挣扎着想爬起来,可那底下又滑又湿,刚撑起来便滑倒,反复几次,容桀已摔得力竭,就直挺挺躺在那里不愿动了。
两旁做工的工匠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亦无人敢上前搀扶,他们强忍着笑意抬头望向高处的二人。
翊迁一脸云淡风轻的别转头直接回了营帐。
孔大人唯孔事态闹大,强忍着脸上欲笑的冲动,嘴角抽搐着对底下喊道:“还不赶紧将容公子扶起来。”
一身泥泞的容桀被搀扶上来,但这么一摔却未将他的酒意摔醒,仍一个劲的在那儿撒泼。
孔大人无奈下只得让人将他扛回了营帐。
此事很快便在军中传开了,大家明着都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已将这当作笑话传成了歌谣。为他们枯燥而疲惫的修葺工作带来了不少乐趣。
就这样,工事历经了三十多天的齐心协作,顺利的进行到了尾声了。
此地的天气诡异,引起洪灾的瀑雨时断时续,而此时已距上一次大瀑雨有半月之久了。好在这半月的停歇,让他们将工程能完善至此。
“看,远处那块厚重的黑云!”
营帐前的守卫指着西侧天空对刚走出营帐的孔大人说道。
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翊迁望了眼那个方向。
“嗯!或许,验证成果的时刻来了!”
他又向身边的将领询问道:“工事进行得如何?”
“午时前定能完成。”
“很好,观此天象,申时左右或会降大雨。让大家抓紧时间,务必及时完工。”孔昱宁一旁提醒。
“是!”将领恭身离开。
“黎县天气变幻莫测,看来此次雨量不会比上次小。”孔昱宁有些担心的眺望着远处一片茫茫的农田,这些东西浸在水中有些时日,底下不知腐烂成何样。他叹了口气:“好在这几日未降暴雨,百姓们经不起更多损失了。望此次工程能顺利解决洪患,一劳永逸才好。”
“孔大人大可放心,我相信如今这条水渠定能化险为夷。这里以后将再无洪涝,引流的洪水还能灌溉作物,村民们的辛勤劳作再不会付之东流。”翊迁笃信的望着远处的河渠。
两个时辰后……
“报告!河渠已修缮完成。”有军官跑来汇报。
“很好,传我令去,不过多时便会有雷暴雨,让将士们速速将河道整理干净后撤回高地,休整待命。”
“是!”
历时近两个月的相处,大家早已熟悉了孔大人的做事风格,并能迅速的配合到位。
军官将令传下后,不出一刻钟,工匠和将士们已收整好工具,清理完河道,纷纷有序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大家聚在帐边抬头关注着那片黑云向此处越移越近,心中满是紧张与期待。
不出片刻,天空便如约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滴一颗颗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他们不得不躲回帐内,却仍探出头来张望。
渐渐的,雨滴越来越密,汇成了一条一条水线,随着狂风袭来,水线变得杂乱无章东倒西歪,远处一道闪光穿透云端,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响彻天际的雷声……
已无法探出头去,大家纷纷将帐帘拉紧,亦阻挡不了来势凶猛的水攻,不一会儿,帐内近帘处已被打湿一片。帐外,雨水依旧猛烈拍打着帐布,霹雳帕拉,感觉那油布都要被击穿似的。
“我们出去看看吧!”
暴雨下了有些时候了,躲在帐中无法了解外头的真实情况,孔大人按奈不住,决心要去验证一下。
“嗯,去看看吧!”
翊迁从一旁取过两件蓑衣,递给他。
二人披着蓑衣穿行在雨滴噼噼啪啪的无情拍打下,艰难的来到渠边。
已有好些人不顾大雨倾盆,发上、脸上、身上淋得湿透,却依旧兴致勃勃在那边围观……
只见天空落下的大片雨水,渐渐从高高低低的山坡处、细河中汇聚过来,越聚越多,一条条如小溪般的水流从四面八方聚成了粗壮的水瀑,全都汇进了新修的渠道,很快,新渠中从上至下皆汇成了河,水位越积越高,人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当水位线到了一定程度后,却未见溢出,而是有序的一阶阶形成了小瀑,逐阶下引,直至引入海中。
“哦!~~~”
“太好了~~~”
“成功了~~~”
大家高兴的欢呼雀跃,相互击掌。
此时才有人注意到一旁的逸王和孔大人。顿时将他们围了起来,纷纷上前祝贺。
“大人,我们成功了!”
“恭喜孔大人,恭喜逸王殿下,解决了如此艰难的问题!”
“大人、逸王,你们太厉害了,能想出这般妙法……”
“这下终于可以回家了!”
……
黎县天空乌云密布,雷雨暴降,黎县的人们在雨中欢呼兴叹。
然,小院屋檐下的文妍此时可没这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