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
1=Am 4/4
天空啊，如此遥远
虽然曾经，任我翱翔
翅膀啊，已没有力量
再也不能，展翅去飞翔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森林，远离家乡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空间，让我去飞翔
朋友啊，你在何方
是否也是，和我一样
爱人啊，你忘了我吗
再也不能，为你来歌唱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森林，远离家乡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空间，让我去飞翔
这是周家辉大学毕业来到武汉工作后写的歌，也是他尝试创作的第一首歌，但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写的第一首歌会是如此压抑，也许这就是他在武汉心情的真实写照。
2001年8月，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周家辉终于再次踏入了高校的大门，再次成为了一名在校大学生。这一切似乎来得那么突然，又似乎是一种必然，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感慨万分的周家辉不禁想起了去年和大学室友张勇在武汉的那一场饭局。那本是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饭局，但却彻底改变了这两个人的命运。
周家辉和张勇在华东船舶工业学院读书时是一个寝室的室友。张勇来自四川，家庭条件一般，做啥事都特别认真，心事比较重，心里放不下事。他读书非常刻苦读书，而且愣是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当上学生干部，二年级时终于当上了校学生会主席。而周家辉来自江西鹰潭，性格随和，随遇而安，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学生干部。他爱好广泛，喜欢尝试不同的东西。上大学之前因为高考的压力，很多爱好和想做的事都没有办法去做，比如之后二十多年一直没断过的踢足球的爱好。94年世界杯他开始认识的足球，虽然喜欢，准备高考的他却很少有时间踢。这回上了大学，周家辉终于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了，便疯狂的开始了对各种自己喜欢的事的尝试。
不过周家辉不像其他毕业时没拿到学位证的同学，不会虽然好玩儿，但不会没有底线。他有自己的原则，该上课时他一定会认真上课，而下课之后，那就是自由的时间了。课后生活，除了必要的作业，他把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小时候因为过于挑食（只爱吃素，不爱吃肉），周家辉身体非常差，刚进大学时，1米74的他居然才107斤。性格上他也偏内向，爱一个人独自看书，和人聊天时，他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却很少说话。但周家辉极其喜爱各种体育运动，什么踢足球、跑步、网球、台球、力量健身等等他几乎都喜欢参与，这些也占据了他大部分的业余时间。也正是因此，到了二年级下学期，他的体重涨到了128斤，终于变成了一个身材正常的小伙子了，性格也逐渐变得外向了些。毕业时，他的体育成绩居然拿到了全系第一名，还因此大大提高了自己的综合排名。除了最喜欢的足球以外，受到校乐队的许晓同学的影响，周家辉从大一开始就学习吉他，弹琴成为了他之后一直坚持下来的另一个大爱好。
周家辉这一届是高校教学及就业改革试点的第二年，已经开始双向选择的就业方式而不再是直接分配，不过因为传统的影响加上那时可选择的并不多，大部分的学生毕业后还是进入了相对稳定的国企。张勇对自己的发展依然有着明确的目标，他通过自己主动推荐，来到广州进入广船国际当上一名技术检验员，而周家辉也遵照在国企当总工程师的父亲的期望，来到武汉进入了武汉船用机械厂，也成为国企的一名技术人员。
这家船用机械厂位于东湖边上一个偏僻的小镇上，还是苏联援建时建立的，除了船用机械厂，这里还有一个大型铸造厂，这个小镇几乎就是这两家企业员工和家属的生产生活的封闭小区域。如果要去外面，唯一的方式是坐半个小时的公车，才能到到QS区的中心，再坐一个小时，才可以到达武汉最繁华的市中心。小镇内只有一个报亭可以买到报纸，而周家辉最喜欢的体坛周报每周也只有十份，要不是周家辉早早就和老板预定好了，每周留一份给他，恐怕他连这点爱好都没法实现了。按照他的说法，这里就是一个有钱都没处花的地方。
但周家辉的性格就是这样，在哪都能开心地生活。来到武汉后没多久，他就成了厂里足球队的一员，也学会了武汉人民的大众娱乐项目：麻将和斗地主，他还因为在迎新晚会上的吉他弹唱表演，成为了几个女生的关注对象。如果不是因为张勇出差到这里看望他而一起吃的那顿饭，也许周家辉就要在这里悠闲地度过他的下半生了。
这顿改变两个人人生的饭局是两人毕业后一年多来第一次重聚，因为是十月初，天气还很热，机械厂门口的露天大排档成为了不二的选择。周家辉特意点了武汉当地的虾球、腊肉炒菜苔和一条武昌鱼，另外来了个花毛一体。两个本就不喝酒的人只要了一瓶啤酒，他们还因被熟识的老板娘嘲笑了一番。
“猪肝！”张勇端起酒杯，依旧叫着周家辉大学时的外号，至于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他们也只记得大概是因为“周”和“猪”的读音比较像吧，至于它的演化过程，两人谁也不记得了。不过一年多来第一次又听到有人叫自己这个外号，周家辉感到非常亲切。“阿勇，走一个！”周家辉也端起酒杯，和张勇一碰杯，两人不约而同地抿了一小口，然后相互看了一眼对方酒杯里几乎没有变化的啤酒，四目相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经过四年无数次的呕吐之后，两人的酒量还是定格在半瓶啤酒上，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你在这过得咋样啊？”回忆完大学时期的快乐时光，张勇将话题引入了正题。“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周家辉夹了一个虾球放到嘴里。“这还有真话假话之分？”张勇感到很奇怪。“当然有区别。”周家辉端起酒杯示意张勇再来一口，“如果是假话的话，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直很随意，想得开，什么样的环境我都能适应，也能生活得很开心。在这里也一样，除了上班，每天打打麻将、斗斗地主、踢踢球、弹弹琴，挺好啊！”
“我当然要听真话，听假话有个屁用！”
“真话么？”周家辉放下了酒杯，这次连抿都没有抿一下。“无聊透顶！来武汉之前，我反思了我在大学时候的缺点，你也知道我比较内向，上大学时不愿意和老师、学长们打交道，就知道踢球和玩。其实我挺羡慕你想做啥就会一定要得到的精神。你刚进学校时也没有什么背景，在系里也没得到老师们的重视，连宿舍长都不是，可你通过老乡会学长的关系，愣是一点一点往校学生会走，最后竟然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毕业时找工作，我在学校的招聘会随便投了一个，打电话问了我爸一声，他说武汉是大城市，而且这是个大型国企，挺好。于是我就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你不一样，你会想要去哪个城市，去什么样的单位，然后自己不停电话联系，最让我佩服的是你居然去南京找到他们招聘人员住的酒店，直接上门毛遂自荐。”周家辉夹起一块腊肉，放到张勇的碗里，用筷子指了一下张勇“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向你好好学习，到武汉以后要改变自己，也要开始和上层领导打好关系，在这里从头开始。”
“还有这事？”张勇好奇地看着周家辉，“那后来你这么做了？”
“做个屁！虽然我经常都想着要这么做，也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但我发现我还是不习惯，就是别扭！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刚来单位第一周，我们所有新员工都下到车间熟悉环境，顺便也进行了焊接的实际操作。你也知道我们学校虽然不出名，但我们这个专业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就跟你说吧，不是吹牛啊，我对自己的动手能力还是有自信的，学校里面焊接实操我也是很不错的，就这样刚开始我心里都直犯怵，担心在别的学校毕业生面前出丑，丢我们学校的脸。可我一看其它人的操作，简直了！和他们一比，这么说吧，如果他们是初级焊工，那我就是焊工八级水平。可结果呢，一周以后，一个哈尔滨破学校毕业的连焊枪都不会拿的家伙，居然进了我们这最好的办公室，直接当上办公室副主任，而我们其他人正常当上了技术员，后来我才知道，他爸是总厂的领导！你说气不气人！”周家辉越说越激动，碗筷都放在了桌上，双手不停比划着。
“嗨，这不是很正常么？你刚才不也说了，我也是从没有背景一点点努力才当上学生会主席的。你这家伙这么聪明，既然想往上努，一定能行。”
“哎，我说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话也这么假了？”
“哈哈，说真话，说真话！”张勇笑着举起酒杯，和周家辉碰了一下，这回，两人都喝了一大口，然后不约而同地吃了一大口菜。
“那你说的无聊透顶是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个？”
“两个原因，一是你也知道我确实不喜欢拉关系往上爬，我知道应该这么做，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我就是不喜欢。我更喜欢能和我一起踢球、一起打麻将的同级的人，和他们在一起我不用装，是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多舒服。”
“这第二个原因嘛，是这里工作太安逸了，实在是没有什么挑战。我每天到单位第一件事是先泡一杯茶，然后把技术室定的两份报纸看完，整个上午只要去车间转一圈就可以了。这么和你说吧，在这里，一年的工作量如果认真干，我一周就能干完了。我是实在不愿意耗日子，闲的我实在没办法，就自己去实验室制作不同的焊条，去试各种配方。我敢说，现在我们同学里，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际操作，如果我说排在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你就吹吧！”张勇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笑着说。
“真不是吹牛。不过话说回来，最让我觉得绝望的是，我在这里即使再努力又能怎样？我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当上焊材分厂的一把手，再往上，就算是整个船机场的厂长，那有怎样，我会开心么？估计那时我会更痛苦，那不是我要的生活啊！”
说起这些，周家辉又郁闷起来，掏出香烟，熟练的点上一根，又抽出一根递向张勇。张勇好奇地盯着他，看到他递来的香烟，连忙举手推开。“你知道我不抽烟的。你小子怎么也开始抽烟了，你以前可不抽啊！”
“嗨，没啥好奇怪的，我每天都去烧电焊，你知道每道焊道中间需要等着降温，那时能干啥，正好抽一根烟，连打火机都不用。再说，以前不抽烟是因为抽烟有毒，对身体不好，可这香烟的毒性和焊接时冒出的烟的毒性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嘛”说着，周家辉又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烟，“就抽呗！现在是一天半包！不过我平时还没有什么瘾，要不见你半天了也没想起来抽。”
“哦！”张勇听完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慢慢地拨弄着手里的花生。
“想啥呢？”周家辉注意到了张勇的动作，于是问道“光顾说我了，你咋样啊？看你这西装革履的，应该混得不错啊？”
“不错个屁，今天找你来就是诉苦的！”张勇终于拨开了手里的花生，将花生仁扔进嘴里，然后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在广船，感受和你差不多。你不知道，在学生会的时候就是各种勾心斗角，到了广州本以为干技术工作，就可以不用这么烦人了，没想到社会毕竟是社会，人和人的争斗永远都少不了，而且只会更厉害。”
“你不是擅长这个么！”周家辉略带调侃地说道。
“屁！谁愿意过得这么累啊。再说你刚才算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即使干得再多再好，没有背景，也不可能有太大出头的可能。这次出差就是我特意申请的，就是想出来放松一下，顺便想想。”张勇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说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入错行业了！”
“可能吧，当初咱俩不都是服从调剂才被咱们学校招来的嘛，之前就没想过要换个专业啥的。听说咱们系有个同学一进学校就转专业，换到四系去了。当初要知道能换专业，我们也应该换一个。”
“对了”周家辉突然想起一个事，“我哥之前也是学工科的吧，毕业后也是进了国企，后来因为单位效益不好，就去北京读了第二学位，换成了法律专业，去年毕业当律师了。我大四那会我哥还劝我直接过去接着读二学位，以后可以安排进法院工作。”
“那你怎么没去啊，这多好啊！”张勇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那时直接读的话直接是按应届生对待。”“嗨，那会不是读书读厌了么，从小学到大学，十五年了，真的是想换换环境了。就没有想过考研、二学位什么的，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悔了。”
“听说杨健民和夏天今年都考研！”张勇开始专注地盯着周家辉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走啊？”周家辉也剥了一个花生，放到嘴里，看着碗边的花生毛豆壳，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想过，不过我在哪都挺开心，有时候想想在这混一辈子得了！我们这单位盖的湖边别墅，两层楼，两百多平米，才八万块，买一个别墅，找个女朋友，踢踢球、打打牌，这辈子也挺好。”
“屁，听你刚才说的，你也开心不了。”
“哎！要不说说实话是挺无聊的呢。我们这一批进来的人，有两个考公务员走了，有好三个考研走了，其实都不想在这里待着。不过说要离开这，我还真没想好。”周家辉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盯着张勇：“你问这个，是不是你想离开广船国际了？”
“是，我基本上已经决定走了，只是还没有想好下一步去哪。我这次就是想和同学们见见，听听大家的意见。刚才你说你哥做律师了，这个我倒是没想过，能和我说说么？”
“当然可以。我哥之前是学冶金专业的，后来回到我们那的铜业公司上班，还是全国最大的铜业公司。没想到前两年国际铜价腰斩，单位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就出来了。正好我舅舅在北京有朋友在政法大学当老师，就推荐他去读法律了，脱产学习两年，毕业后考了司法考试，就当律师了，说是律师很有前途。大四的时候，我舅舅和我哥都让我也去北京读书，那时真的是不懂事啊，一根筋就是不想再读书了，所以根本没考虑，现在想想是真后悔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法律是个不错的选择，咱们这种材料专业太冷门，可以换的方向不多。不过我们不是应届生，现在再读二学位应该没法转户口吧？”
“是啊，要不说后悔当初没直接去读，我哥说二学位考试不是很难，比考研容易多了，咱俩要是努努力肯定没问题。”
张勇又拿起一个花生，低着头认真的剥着“可是如果不能转户口的话，以后太麻烦了啊。。。。。。。”
看他想得认真，周家辉端起酒杯大声说道：“你还怕个屁啊，如果你真想学法律，还上什么二学位啊，直接考研究生啊，凭你的能力和做事的认真，考个研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哪有！”张勇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慢慢地又把酒杯放回了桌上，周家辉知道他是真的在认证思考，也就不打扰他了，自己夹了个虾球扔到嘴里，又点上一根烟，也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又聊了会，一人又喝了一瓶凉茶，转眼已经夜里十点了，因为要去赶火车，周家辉送周勇到车站坐最后一班公车离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宿舍。
回到宿舍的周家辉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从墙角琴架上拿起吉他，边弹边唱起了上个月刚写的《笼鸟》：
天空啊，如此遥远
虽然曾经，任我翱翔
翅膀啊，已没有力量
再也不能，展翅去飞翔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森林，远离家乡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空间，让我去飞翔
朋友啊，你在何方
是否也是，和我一样
爱人啊，你忘了我吗
再也不能，为你来歌唱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森林，远离家乡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空间，让我去飞翔
大学才学的吉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创作才能的周家辉到武汉之后，虽然也打麻将斗地主，但也总会在事后感觉浪费生命。于是经常自己弹弹吉他，也开始试着开始写歌。这首歌就是他上个月尝试创作的第一首完整歌曲，但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第一首歌会是如此压抑。也许这就是他在武汉的真实写照。
“我的世界，只是个牢房
没有空间，让我去飞翔”
唱着唱着，周家辉突然跳起来，将琴扔到床上，一溜烟跑到楼下门卫处，拿起电话，拨通了哥哥周兆胜的电话：
“哥，我也要到北京读书，你和我说说该怎么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