恹恹归宫阙,跨轿进台榭。余霞犹染帘,皎月映铜雀。深宫锁幽桂,金鼎焚龙麝。咫尺断天涯,嫦娥亦恨别。
赵菲儿回到崇福殿,王喜一日小心照顾太子章,并无意外。赵菲儿着意替太子章查了脉,问过饮食起居皆好,放下心回转后殿洗浴更衣,申姤和凝烟早已醒来,虽心里疑惑赵菲儿对她们动了手脚,但终归是她们失职,不便言来,为她取来煎好的药汤服侍她服下。阿福正好过来传旨,命赵菲儿到骀荡宫见驾。
赵菲儿知下午刘晋与窦建安约定,要当面问她心意。赵菲儿不愿再去面对窦建安,命凝烟取来笔墨,提笔写道:“劝君莫折太液柳,碧水东逝无挽留。往事化尘伤亦深,各顾前程万般休。”
赵菲儿写毕,吹干墨迹,坐在桌前手托香腮,美眸凝恨幽幽而言:“你找我要休书,难道天下只可男休女,不可女休男吗?如今本夫人就当着满堂文武,将你休弃,如此奇耻大辱,你待若何?”
待墨迹已干,赵菲儿亲手封好诗帛,命凝烟交给阿福,让他交给天子,以明心意。托言回府饮酒过甚,头疼难忍,不肯露面,自去歇息。
这一日赵菲儿已疲惫不堪,什么也不想倒头大睡。一觉醒来,三更已过,窗前月明如玉盘,当空高挂。申姤守着她,自在飞针走线绣花。见她醒来,放下手上绣品,取来醒酒汤服侍她饮下,问她可还头疼。
赵菲儿摇摇头,虽头还昏沉,比傍晚那阵好了许多,躺下再歇,远远丝竹悠扬传来,却一时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索性披衣起床,让申姤去安歇,替换凝烟过来服侍她。
凝烟过来,赵菲儿叹息道:“左右我睡不着,不若带你去弈棋亭中,一赏花月,顺带教你下棋。”凝烟欣喜,点头答应,取来披风为赵菲儿披上,带了两名宫婢两名小宦,携些精致糕饼果脯去园中。
月色正好,赵菲儿命不用灯笼,施施然踏月分花,心静意娴,去到弈棋亭。亭中诸物已备,兰麝香熏,赵菲儿对月拜三拜,一求天子安康,天下太平;再求父母长健,天伦乐守;到了第三拜,该轮到自己,却不知如何许愿,痴痴呆了片刻,转身坐下赏月。但见月明星稀,花林雾聚,泉流泠泠,寒霜渐起。她收回目光,让凝烟对面坐了,摆了一道一子解双征的题考校于她,凝烟做不出,手托香腮凝神苦思。
高墙之外,婉转萧声传来,依然一曲长相思,问如何能得长相伴?千般怜爱万种柔情,相思皆化灰。心已碎,情已逝,箫声徒添秋声悲,恨苍天事事不如人意,如何生死长相随?情去如覆水,今生如何再相会……
箫声幽咽,如泣如诉,无限苍凉悲戚,心事皆付风,婉转低回,飘荡千萦,闻而断肠,令赵菲儿无端想起前愁旧恨,想起那个人带着铜面具,深夜来相会,将金铜令硬塞入她手中,泛泪说着滚烫的痴情话语,今夕何夕花月错,往事可能追悔?赵菲儿心底泪意弥漫,指尖一颤棋子轻坠,心揪成一团,缓缓起身负手眺望夜月出神:“一曲相思韵悠悠,满腹愁绪忍泪流。轻风不解心底怨,犹舞花枝映月羞。”
“什么羞不羞的?”凝烟低眉一笑,倏然落子拍手欢笑:“小姐,奴婢已解了双征。”
赵菲儿回眸一看,凝烟没做错题。阿福却在一名宦者带领下,来到弈棋亭外,请赵菲儿到太液池游玩赏月。
原来刘晋在骀荡宫宴毕群臣,意犹未尽,带了后宫众佳丽,王公贵戚,宠臣近侍,去游太液池,念着赵菲儿一人孤单独守崇福殿,特命阿福来请她过去。
赵菲儿本欲不去,凝烟起身来到她身后笑道:“今儿佳节难得,小姐傍晚间便逆了一回圣意,这会儿又懒怠动弹,恐惹陛下不快……”
赵菲儿想了一想,毕竟中秋佳节,岂可惹刘晋不快,遂回去整理妆容,未施香粉,唇上匀染胭脂,长发刻意挽成同心髻,插两朵宫纱精制的粉百合,掩住镂空金发簪,着一袭碧霞云纹缀联珠锦绣深衣,腰间坠珍珠流苏带,外披银丝素锦披风,带着凝烟和其余四名宫人,跟随阿福前去。
她刚踏出崇福殿,便见燕雪胤白衣胜雪,衣带飘飘立在不远处一株桂树下。箫声已远,余音未歇,赵菲儿不由疑惑,适才她在后园听到的箫声,难道不是燕雪胤在吹奏?吹箫人又会是谁?脑海中闪过窦建安意态飞扬的俊颜,轻晃一下头,赶紧将他驱出脑海。
燕雪胤见到她,身形一晃,来到离她数米远处,躬身施礼朗声而言:“驸马都尉燕雪胤参见镇国夫人,陛下命微臣来接夫人去往太液湖,同赏中秋美景。”
赵菲儿美眸流转,抬手微笑:“既如此,有劳燕都尉!”
她踏上步舆,宫人抬起健步如飞前行。箫声越来越远,赵菲儿意甚犹疑地回首,恍惚错眼间,觉一道高壮黑影如山岳般,凝于她身后的黑夜之中,墨黑长发如万千愁绪,随风飞舞,将她紧紧束缚。她急忙回首,心甚慌乱不安,急忙命随侍的宫卫长回去禀告董孟舒,加派人员着重守护崇福殿。
燕雪胤笑道:“夫人请放心,陛下既请夫人去赏月,岂会对崇福殿掉以轻心?微臣行前,陛下已下旨,命你兄赵校尉带兵前来,里三层外三层守护崇福殿。”
赵菲儿听闻赵二柱前来守殿,稍觉心安。凝烟跟随步舆左右,走了一程,赵菲儿忽想起萧守徵之事,打破沉默问燕雪胤:“你今日归京,可看到你姊姊?”
燕雪胤低禀:“姊姊自在相府,今儿个难得他们夫妻团聚,微臣没好意思过府打扰他们。”
此时人多,赵菲儿不便对他提起萧守徵今儿到她家门外撒疯,遂忍着到了太液湖边,见湖边树木,皆挂了各色彩灯彩花,灯火辉映,夜明如昼,映着湖心一轮明月,煞是好看。
数艘大船在湖中悠游,丝竹悠扬,笙箫嘹亮,歌声与欢笑在水面飘荡:
“红枫碧波映长天,轻舟远近丝竹喧。明月金风渡光影,姮娥素心何婵娟?”唱歌的女子,该是难获君恩的宫中怨娃。一曲既终,余音在水面袅袅,愁绪未断,欢笑声歇。很快管弦又起,曲声缠绵,有男儿击缶清越长歌:“梅子黄时离洛阳,幽桂飘香别帝皇。欢情已逐秋月远,余恨空随流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