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陪我去后园走走。”赵菲儿心里发堵,闷闷不乐地步下玉阶,朝前行去。王喜心知赵菲儿心里不痛快,悄然跟着她蹑步而行,喘气都不敢大声儿。
绿叶浓荫遍亭阁,榴花初绽蹙红罗。乳燕雏莺新弄语,高树鸣蝉知相和。良辰美景皆虚设,命途坎坷骤升落。芳樽千酌难解愁,一抔落寞怎奈何?
午后本来炽烈的阳光,不知何时隐入层云之后。枝繁叶浓的树木间,知了发出声声长鸣,令人更感沉闷。麋鹿野獐之属躺在树根下,即便见到赵菲儿主仆,亦懒得起身逃离。扑楞楞一声响,一只蓝孔雀被她们的脚步惊动,拖着长长翠羽慌忙从草木间掠过。
赵菲儿眯缝起双眸,怅然望着那只孔雀消失在树丛后,叹息连连:“喜儿,我好怀念以前在始平为医的日子。”
“这繁华深宫里过着,奴婢也觉得太惊心。小姐不如求陛下开恩,放我们回始平。”王喜附和道。
“人生若棋局,你入了这个局,若不能立稳脚跟,竭力求活开拓局面,便是四面楚歌全军覆没?”赵菲儿行到曲水之畔,感叹不已,蹲身伸出皓腕,拾起一片片落叶残花,放入水中,望着它们打着旋儿朝下方飘去,泪水滴滴坠落,“落花流水春已去,何叹人生无情?”
“小姐,”王喜惊慌喊道,“你怎哭了?你若不开心,奴婢拼着一死,去求陛下放咱们走。”
“没事。”赵菲儿拭去泪水,可泪珠越拭越多,她悲伤泣道,“天地之大,我们能去哪里?即便我们走了,我们的亲人又会遭遇到什么?”
王喜闻言,亦怔怔滴下泪来。
泪浸明珠愁难抛,抱琴拂尘皆凝恨。
萧索心,凄凉意,妙医治病,怎医得伤心?国色天香又如何?娇花弱质岂堪愁?临水暗堕泪,花间忍断肠。怎做到无泪无心亦无伤?
“镇国夫人,你在哪里?”后园响起宫女们的呼喊。
赵菲儿拭去泪水,倏然站起,毅然对王喜道:“哭不解决任何问题,我们要振作起来。我既宁抛性命,不肯与李昭仪同流合污,为她所用,她与我已是不死不休之仇。陛下既已出手肃清宫闱,其意已明,窦皇后的靠山倒了,下一个便轮到她。她想收手也欲罢不能,必心中惶恐沉不住气,行出困兽犹斗之举。那块玉珏,你妥善收好,若我出了什么事,你火速托张悠送你出宫回到丞相府,带我父亲逃脱此地,切记切记,万万不许留恋于我。”
王喜扑通跪地,懂事地重重点头,哭得梨花带雨:“小姐,奴婢记住了。”
这时节,几名宫女已发现赵菲儿,凝烟亦在其中,她撇开众女,快速奔过来,惊慌大喊:“小姐,出大事了!”
“天塌了,也不能失了规矩。”王喜走过去拦着凝烟,摆出昔日黄嬷嬷教导她时的做派,训斥凝烟。
“是,奴婢记住了。”如今王喜在宫中是有身份的良人,凝烟在她面前,已矮了一等,她对赵菲儿规矩行礼,“奴婢参见夫人!”
“你回来了?”赵菲儿掩饰情绪,一脸平静地问,“柴大人的后事,可安排妥帖?”
“奴婢遵夫人之意,馈送重金与焚化局的人,他们已破例厚葬柴大人,奴婢亲自去查验过,请夫人放心。”凝烟不敢抬头,悄然以眼风扫了一眼王喜,见她眸含泪光,花容惨淡神色凄楚,想起自己在掖庭中无意间听到的消息,她心底一沉,连忙道,“夫人,奴婢听说,掖庭令已由窦皇后指派她身边极得宠信的俞公公承担。俞公公一接管掖庭,便以方便照管为由,派人去将迁入桂宫养伤的女子们接回掖庭,但很快桂宫那边传回消息,有一名女子流产了。如今俞公公正在追查,此女腹中血肉系从何而来,以及流产原因。”
赵菲儿闻言,身子一晃,微微咳嗽起来。王喜见状,慌忙过去扶住她。赵菲儿一推王喜,生气低叱:“你还守着我干什么?都这么大了,行事还不知轻重进退?我浸入水中那么久,想已着凉,赶紧去抓一副驱寒药回来熬煎。”
王喜微微一愣,赵菲儿暗中掐一下她的手,口齿不清地说了声:“劳烦拜托!”
王喜分明听她是在说“老父拜托”,眸中泪光又闪烁不已,她低下头,忍住悲伤,做出一副受到委屈的样子,掉头快速奔远。
赵菲儿生气道:“这小蹄子,得封良人,侍奉了两天陛下,便蹬鼻子上眼,对谁都拿乔做派,颐指气使,如今连我也说她不得,真让人头疼。”
凝烟看一眼王喜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小姐身边,不是还有凝烟吗?凝烟会着意侍奉小姐,小姐何须生那个心高气傲的小蹄子气?”
“你说得很是。”赵菲儿叹口气道,“起来扶我回去,我们且走且说。”
“是。”凝烟谢恩起身,扶着赵菲儿手臂前行。
赵菲儿慢慢儿开口相问:“后来呢?可查出是怎么回事?”
“奴婢只听说这些,就赶着回来见小姐。”凝烟说毕,她们行到其余几名宫女面前,几女一起施礼道:“奴婢参见夫人!”
“起来吧,为何急着找本夫人?”赵菲儿曼声问带头的申姤。
“回夫人的话,陛下身边承差的阿福来了,急等着求见夫人。”申姤甚为不满地盯一眼凝烟,回答道。
“还不快请!”赵菲儿加快脚步,朝园外行去。
申姤得了允,连忙去请阿福。阿福就在园外候着,两厢很快见了面,赵菲儿挥退众女,不待出声询问,阿福便着急开口:“夫人,秦公公着奴才赶来见你,没想到被阻在园外,耽误这么些时候。桂宫里那位李娙娥流掉的是陛下的骨血,她流产可能是受到鞭刑,但秦公公请你警惕些,恐被别有居心的嫔妃攀咬。”
李昭仪果真是迫不及待要动手了,赵菲儿轻笑一声,取下头上戴的所有珠花宝饰,一并连那三只金簪都递给阿福:“你回去告诉秦公公,多谢他的好意。这三枚金簪,请他帮本夫人妥善收藏。这两朵珠花,赏赐给你,其余的珠宝首饰,皆送与秦公公,请他莫嫌鄙薄。菲儿若侥幸逃得性命,他日对你们必有重谢!”
“夫人吉人天相,且有陛下护佑,哪怕天上掉刀子下来,也能替你遮挡住,何出此不祥之言。”阿福嘴上说着客气话,手却忙不迭伸出去,接住赵菲儿的赏赐,将那些宝珠首饰一股脑儿笼入大袖中,施礼告退。
赵菲儿不敢耽误,立刻回到寝殿,遣退所有宫女嬷嬷,将那枚倒刺抹上透骨麻醉散,那些铁皮翻卷的小孔中,残留了许多药粉,她满意地检查一遍,以黑帛小心包裹,自行将长发打散,把倒刺连带那块金铜令藏入发中,重梳了一个大髻遮掩住。换了一袭素白衫裙,脚下着暗藏绣花针的鞋子,取了要紧的帛书以及其余诸物,秘藏入睡榻后的夹壁之间。
她做完这一切,起身环视殿内,金猊香炉袅紫烟,润玉床簟盈碧寒,琉璃锦屏转华光,明珠垂帘空坠泪……金玉满堂, 摆不尽天家富贵处处奢,珠光宝气,却怎为寒门碧玉赐福祥?
她传入凝烟,命她去请萧守贞,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不能不知会她一声。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凝烟一走,殿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声声来何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