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郎晨起收拾行囊,店小二也将浆洗的衣物送了过来,看房中睡着的三人也不便叫醒,上到三楼与值守的胡一胡四告别,几个抱拳告辞约着下次碰面定要把酒言欢。
今日外头小雨淅淅,没了往日烦闷虽路上水漉泥浆四溅难行。出了南城门走到昨日官道,脑中不断回想昨日,那人面貌竟也清晰。“多半是心魔,回想起她。”大郎嘀咕着抛开脑中念头,撑着伞独自走在旅途。
道墟村其实不难找,只是大郎人生地不熟,愣是多花了三刻钟才从官道走到。还未进村听见书声琅琅,水车轱辘,见村人耕读立业,礼仪传家,所见之人知书达礼。逢面皆礼仪待之,村民淳朴好客,见生人招呼道好。正好劳累,大郎沿路寻了户人家讨要水喝。
农家低墙灰瓦,院中水井农具布置有条理,角落鸡鸭见人紧张叫着。一四十余岁妇人见大郎衣摆鞋底沾满泥点心知是旅途人,迎到屋檐请大郎坐下,短了碗凉白开递与大郎,道:“郎君风尘仆仆,可是要去往哪儿?”
大郎大口饮下,冰凉从胃中散发,整个人清爽不少。“多谢阿奶,我受人之托来此寻个人。”
“哦,那郎君可否讲与妇人,这村里镇里我也是灵通哩,或许能帮上忙。”妇人笑着拉过竹椅,陪大郎说话。“那阿奶可知道这村中原先有一娘子唤林婉容?”
“哦,你说的可是四年前嫁与富商为妾的林家娘子?”
“对,正是此人。”
妇人皱眉深思片刻,起身打着伞走到院中将门合上,又过来坐罢,道:“郎君莫怪,这事本是不光彩,见你也不是歹人,我讲与你听。四年前说是越州城边的富商来村子里收账,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富商口渴讨要水喝,我们村子淳朴,与人方便,婉儿更是,见富商疲惫好心邀他进家吃茶,不料那人狠心毁了她清白,女子贞洁那是顶顶重要,纸是包不住火,村中一下就传遍。虽然事后上门与婉儿父母提亲,到底没有媒妁之言不光彩的呀,她爹在她出嫁后没几天便活活气死,没过多久她娘也去罢,你说惨不惨。”
大郎放下水碗,点点头。
妇人接着道:“听村里的行脚商客讲,婉儿嫁去一年也死了,啧啧啧,这莫不是富商命硬克死哩。”大郎听着道:“那阿奶可知那婉容娘子的心上人?”
“心上人?你这样一说,我记得好像有个说亲的,是上虞镇人,具体我也说不上来。”说完妇人仔细想了想,又道:“那人也死了。对,也死了。”
“阿奶是怎听说?”
“哦呦,你想想哦,一家沾亲带故的均死了,可不是传的沸沸扬扬。”
“那男子阿奶可清楚来历住址?我一友人与他是好友,现抱恙弥留之际想起故人,所以我才寻来。”大郎不方便细说,扯了谎道。
“呦,这倒是说不上,不过郎君莫担心,村尾调娥应是清楚,你随我一道去,让她说与你更好。”
这单青柏底细需得了解清楚,才好寻根,妇人既然有知情人,这能理清不少。两人撑着伞沿村中石子路往村尾走。夏季的雨总是带着烦闷与焦躁,路旁水沟中的蟾蜍鼓囊双颊缩到石头底下,绣球上蜗牛顺叶片经脉奋力,被雨点打的畏畏缩缩,绯红一抹照映村子宁静。
村尾农家四周种满粉色蔷薇,风中弥漫花香,妇人轻扣院门,敲了一会也不见人答应,转头对大郎歉意一笑,手掌用力拍下去院门吱呀一声便开。妇人推开院门,扯起嗓子喊着:“调娥,调娥,在伐在,哦呦。”同村人关系亲密妇人推门直接往屋内走去。
“谁啊?”门缝中露出张布满皱纹蜡黄脸孔,耷拉眼皮盖住眼球,张嘴口中门牙脱落,说话中透着风。妇人快步上去,收起伞抖了抖残水说道:“啊呀,调娥你怎这个模样,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哩。”
房中老妪依旧掩着房门,眼神直勾勾看着妇人背后的大郎,妇人顺着视线:“啊呦,净顾着看你,调娥,这位是路过的郎君,受人之托来寻你与婉儿说亲的那个郎君,叫…叫…柏哥,对吧。”
老妪依旧盯着大郎,点点头,大郎眉头一皱,空气中花虽香,隐约可闻股腥臭味。妇人继续道:“那你与郎君说到说到。”
“死了。你回去罢。”老妪说完欲关房门,妇人啊呀呀说着,“吧嗒”一声关上房不再理会。妇人搓着手,对大郎道:“对不住,这人素日里能说会道,今儿不知怎的。她不愿说也没法子哩,我们回去吧。”大郎撑起伞同妇人出了院子,关上院门同妇人推脱说要去上虞镇里投宿告了辞,妇人叮嘱几句也回去。
那老妪看大郎眼神有古怪,眼下才过晌午,不便打探,盘算待到深夜唤了黑白无常一同再去探究。心中落定,脚下顺着村路走两三里路,见前后无人闪身躲进树林,寻了处树叶茂盛地盘腿坐下。
夜幕降临林中野鸟咕咕咕抖落身上雨水趁夜寻找蛇鼠。雨渐止天空繁星点点,挥动净月光,冷风中黑白无常从地底窜出,大郎将今日道墟村中之事据实相告,白无常颦蹙道:“那定是尸气,只是被花香掩盖,如此,一同前去查看查看,定有线索。”黑无常同意,大郎将画绑好道:“如此,正好夜中施隐身法,免得打草惊蛇。”三人念罢咒语,身影模糊消失在树林中,大郎传音给黑白无常,飘身莫要发出动静。
大郎引路三人顺着村道又到老妪屋外,夜中花香依旧,但是隔着房门依旧闻到恶臭,白无常道:“是尸臭,有情况。”三人穿墙而过,飘过院子透过纸窗往屋中看去,只见塌上一老妪掩被而寝,看不太清,点点头眼神交流,再穿了墙到屋中。
顿时浓厚的尸臭扑鼻而来,三人虽见怪不怪,仍小退几步,屋内桌旁一具男人躯体满身爬满肥蛆,白色圆滚的身躯不断在腐肉中穿梭啃咬,白色骨架也清晰可见,腥臭的尸液淌了一地。
“按天气死了快七天罢。”
众人飘到床前,见老妪闭目斜躺在床上整个人如充满气的羊皮囊一动不动,黑无常见状上前探息,飘过来道:“没有呼吸。”话音刚落,老妪“嘶嘶嘶”,整个人干瘪下来就剩一张皮,黑无常转身,轻盈的拎起头皮,见从天灵盖沿脊柱有一长条口子。“血肉均是被吃干净,这两人既没有生魂也没有灵魄,怕是被什么吞噬了。”
黑无常放下人皮,三人环顾屋中,灶头仍有未洗的碗盏冷菜,也是酸涩味极重。“看皮囊情形,这老翁先死,老妪差不多过了两天才走。”
大郎见他们死状甚残,唤出善恶档想查起身份,白无常一把拦住摇摇头道:“不用查,生魂灵魄没了是查不到,只有从生死簿能看到。”话音刚落,听得院中有些许动静,三人不在说话,飘到一旁。
一满脸刀疤浑身痞气的鬼魂从窗口缝隙慢慢飘到屋中,打着饱嗝扶着肚皮慢慢移动到床前,拎起老妪皮囊伸手欲往身上穿,还未套上便被人锁了喉咙。
大郎掐住鬼魂喉咙,一手钳制住他双手,鬼魂还未叫出声,黑白无常上来一脚踢到膝盖,将腿打折。大郎说道:“这两人可是你杀的?”
鬼魂在呼吸间被擒住,待到定睛一看,看清正是白天那探听的郎君,又见黑白无常,吓得抖抖索索。“几位爷爷,小的小的…”黑无常上来扇过一耳光,道:“问你话,还吞吞吐吐,手臂也不想要了?”
“黑爷白爷饶过小的,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命办事。”鬼魂眼睛忽闪,不敢看三人。大郎见他不说实话,道:“七爷,先挖了他双眼,叫他诓骗。”白无常也不马虎,两指一弯直直往他眼眶掏,“滋”一声将一对鬼眼球掏了出来,扔到地上一脚踩爆,道:“不碍事,再不说实话我们有的是办法。”
“啊……啊……”被掏了眼球鬼魂受不了痛楚惨叫不已。“我们阴司最是喜欢你这样嘴硬、满身罪孽的犯人。”
“说,说,我说。小的王五强,这两人一人是被柏哥儿吞了魂魄,一人是我钻进她身,啖她血肉魂魄,吩咐装作活人免得惹村人怀疑。”大郎一听是老妪是被他所杀,手上一使劲掐断了王五强的手腕。
王五强吃痛大叫,大郎继续问道:“那单青柏何在,为何杀这老翁?”王五强心想这说与不说皆是死路一条,与其胁迫,叫你们什么都得不到。闭紧嘴忍了剧痛就是不说,大郎一手松开钳制,莹莹鬼火从掌中燃起,道:“七爷八爷,将他手烤了,看他说不说。这魂体碰触到幽冥鬼火,可比下油锅舒爽多了。”白无常拉起断了的手腕便往鬼火上烤。
魂体如泼了油的稻草,还未碰到鬼火便染上森白火焰,痛楚从灵魂心底而生,痛达四肢百骸,如潮涌连绵不绝一浪接一浪,恨不得魂飞魄散得解脱。白无常哪能让他如意,掐灭火焰,冷笑着再次点燃,又掐灭,又点燃。痛楚无边,反复几次王五强的魂体如狂风中残叶,无力招架。
“柏…柏…哥……在…环镇…西…街…灰色…墙…”还未说完气息一弱便晕死过去。
大郎松开王五强,看向黑白无常道:“两位哥哥,听村中妇人道,眼下上虞镇上古怪的很,许与单青柏脱不了干系,这喽啰如草芥也打听不到消息,不如趁时辰尚早,一同前去,不然日头升起怕是要显形。”冥府法术夜间威力无穷,只怕白日烈焰,失了效打了折。
黑无常点头道:“确实,既然这厮道单青柏在上虞,一同去最好,况他们手上已有人命,不能不管。”
“这厮咋办?”大郎踢了踢脚边王五强,没有一丝反应。“这厮原是泼皮无赖,手上也有不少人命,死了怕到冥府也轮回不得,留在人世徘徊。”白无常翻看善恶档,说道。大郎眼神一冷,拎起王五强,手中鬼火从他脚底冒起,顷刻间吞噬了,烧得只剩一丝青烟,飘散在屋中。“这厮既然作恶多端,与其送入枉死城那帮子口中,索性烧了得个解脱。”说完三人飘出房屋,大郎嘴上低念咒语,顿时老妪屋中亮起火光,不一会火舌卷起屋顶吞噬房梁。
“既无辜枉死,只留清白在人世,免得成了无头案给村里留下祸患。”黑无常说罢,几人头也不回往上虞镇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