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轻离怎么也想不到会如此狼狈,车厢本就不大,现挤了五个人,唯一的男人还躺在车里占据了大半空间,在场的女子都只得屈膝跪坐在旁。陌陌看自家娘子脸色,或轻皱眉头,或无可奈何,还尽量往旁缩,想着男女大防深怕男女授受不亲。乌羽莎则满脸悔意,眉头深锁担忧地低头看着五郎,时不时掀开查看伤口情况。
雪天路滑,胡一驾车格外谨慎,深怕颠簸让五郎受骨肉分离,马不停蹄到了滁州急忙寻了城中大夫诊治,无一例外皆是摇摇头。皇甫轻离看乌羽莎一直闷闷的,想着宽慰它便拉着寻了处僻静地儿说话,道:“他髌骨碎了,往后怕是瘸了,不过咱们求阿郎为他谋个闲散官职当做回报,你别总是蔫儿吧唧的,仔细身体。”
“阿离姐,都是我不好,否则不会害得他,也连累你们。”乌羽莎心里清楚,被车辙如此碾压,能保得住命已是万幸即便能治好,定也异与常人,虽是大家娘子,却不是狠心肠,哪里见得如此血腥之事。
“你若有心,好生照顾他,眼下情形不乐观,总是昏迷还有高烧,待会告诉胡一,加快行程赶到汴京,你请阿郎寻来太医,保住性命要紧。”皇甫轻离伸手握紧乌羽莎双手叹了口气,拍了拍以示安慰,起身走到河边扶着栏杆又轻叹了口气,呼吸间带起阵白雾,望着冰雪漫天河边野草挂满冰棱,此时心情也好似冬天般。
乌羽莎转过身看着皇甫轻离落寞背影,微红着眼眶揉搓着衣角,抽出线头一截一截扯断,想要将烦忧一同扯断般,两人便这般静静的待着。一阵脚步声,胡一跑到廊下看两位娘子默不出声,摘下斗笠抖了抖帽子与身上积雪,抱拳道:“娘子,打点妥当了,即刻出发否?”说罢微微抬起头见着皇甫轻离背影。
再叹了口气,皇甫轻离缓缓转过身,倚着柱子道:“走罢。”说完看了眼乌羽莎,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知她心里压力重,便不再多说,走到她身旁拉起手一同回了马车。
胡二置办了辆新马车,又将五郎安置其中,小蛮受令片刻不离的照顾,随着先上了车。检查了车辙干粮后,过来拍了拍赤兔的鬃毛,从麻袋中掏出些草料仔细喂给它,对着胡三胡四说:“这马倒不怕生,也省的咱们再买匹马浪费时间。”
胡三看着有趣也过来,从麻袋里有掏出把草料递到赤兔嘴里,一手摸着马鬃道:“是,甚少见这般神俊的。”赤兔细细嚼着草料,任由三人将车厢按到马鞍上。胡四对自家兄长道:“总觉得是哪儿见过,便是想不起来。”
“不错,我也是这般感觉,二哥儿,你可记起?”
胡二瑶瑶头,正欲说话,听得脚步声几人回头看去,皇甫轻离与乌羽莎、胡一一同过来,胡一见三人凑在一起,亲昵地搭在胡二胡三肩上,笑道:“说什么呢?”
“无事,娘子,哥儿,可是启程?”胡二想了想,也不是打紧的事,回着话系好马鞍后,拿着麻绳将草料袋子扎好。
“启程吧。”皇甫轻离看了眼众人,搓了搓双手裹了裹外裘说罢便回了车上。由于置办了新车,乌羽莎不必再与皇甫轻离挤在一起,小蛮出来拉着她手搀扶着上了车,看车里五郎依旧面无血色脸上身上冒着虚汗,忙蹲下身照顾拭去汗水,小蛮则端过汤药,两人扶着慢慢喂了下去。
“娘子不必担心,胡一护卫已经安排大夫处理了伤口,索性现在是冬天,否则定要化脓了。”小蛮放下汤药,又从旁药箱中取出些豆子大小药丸,小心翼翼掰开五郎的嘴喂下。
看着面前人俊秀的脸,想起前几日的事便愈发难过,噙着泪仔细为他盖好棉被,小声说:“回了京咱们定要治好他,否则我心里愧疚的很。”小蛮看她这般伤心万分不忍,“嗯”了声便守在五郎旁。
皇甫轻离落座脱下外裘便低着头,陌陌看了眼自家娘子,默不作声的递过刚加了热水的锡奴,又将车门堵好免得风跑进来。“娘子,你可是再想他吗?”陌陌看她出神低头把玩着插了曼珠沙华的瓷瓶,不由问道。
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不起涟漪,只是轻点下头如蚊子声般应了:“嗯。”
“娘子,恕婢子多言,此番回去,阿郎定是排了朝中大臣的郎君与您相看,那滌郎,怕是无望。”自杭州一别,皇甫轻离总会不经意出神想起那人,明明是可恶样,却霸在心里不肯离去。
车内只能听得车辙压过雪面沙沙声与马奔跑的沉重呼吸,陌陌看自家娘子这般,挪动身子过来替她盖好软毯,倚着车厢不再说话了。
北国风光万里冰封,银装素裹,远眺天地混为一体不可分割,马车行经破开冰雪,空留印记却显萧条。寒风刺骨从四面八方卷来,夹杂着冰晶找准机会便往人脖子灌,胡一用手搓着裤子哈着气,见远处隐约城墙模样,咧嘴一笑转过头对车里人道:“娘子,可见开封府城墙了。”
陌陌裹着厚毯打着瞌睡,听到胡一声音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小心掀开道口子,还未张嘴冷风呼的声灌了进来,冻得车里两人惊叫起来。过了会,陌陌才探出脑袋躲在胡一身后,问道:“一哥儿,快到京城啦?”
“是哩,估摸再半时辰就能进城。”胡一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转过头对着陌陌笑道。陌陌见他斗笠斗篷上挂满了冰霜,转过来头那脸冻得真如刀削般,脸红着不敢正视,应了声便缩了回去。
皇甫轻离放下手中锡奴立马将手缩回软裘中,眨眨眼问着。陌陌点点头,两人打哑谜般交流,随即一声叹息,“还是回来了。”
“是哩,娘子莫担忧,阿郎一时半会总不会把你嫁出去。”陌陌盖好毯子,往皇甫轻离身边凑了凑,皇甫轻离双目无神一头靠在陌陌肩膀上,歪着头面无表情。
“寒风萧瑟,轻云停滞,心也随雪花去了。”
雪天官道上格外忙碌,往来的皆是些商贾货商,大宗物什进城总是排队,胡一盘腿坐着摘下斗笠,仔细将棕皮上冻成冰的雪水击碎抖落。天子脚下,守门戍卫见马车货箱必细细检查盘问,胡一放下斗笠,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伸进衣襟中摸索,冰冷的手碰到温热的胸襟惊得直打寒颤。
前方马车渐渐放行进城,胡一轻轻甩动缰绳,马得令听话的缓步慢行,到了哨口打着喷嚏自觉得停下。守卫长时间站在风口,脸上手上皆长了冻疮冻得紫红,见着往来的人也耐不住性子,瞪着眼扯着嗓子问着籍贯事项。胡一不与他们多说,翻出方才好容易掏出的令牌,指着后面马车与马匹道:“皇甫府与乌府的嫡亲娘子,不便下车检查。”
守卫走近,一把将枪夹到腋下,接过令牌仔细查看,见着是真的便双手递回,抱拳道:“是。”遂小跑回哨口,对着值守队长汇报后,大声道:“放行。”
胡一收回令牌拿起旁的斗笠重新戴上,挥动缰绳过了关卡,过了崇明门进了城便朝西角楼大街走。小蛮听到响动,掀开条缝见两旁景色分外熟悉,合上转头高兴的舞动手臂,对乌羽莎道:“娘子,娘子,咱们到汴京城了,眼下正往府邸去咧。”
几日下来乌羽莎憔悴许多,舟车劳顿不说还亲自照料五郎,现听到了汴京,心中仿佛巨石落地,不由得舒了口气,脸上挤出点笑,说道:“好,好,待会进了门你快些将爹爹与哥哥请来。”
小蛮知道自家娘子定要寻宫中太医来为这位郎君诊治,点头应声答应。几日下来五郎仍是高烧不退,人也消瘦一大圈,若非每日灌着汤药米粥,怕是撑不到现在。乌羽莎拿着巾帕拭去五郎额头汗水,看着他这般亦是心疼,几日处下来,心中愧疚渐渐蔓延放大,一想到这人生被自己毁了,心里头千斤压顶,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想着出神,忽然马车一停车厢微微一震,小蛮估摸着到了,又探出头去,看着巍峨府苑正门与高大的石狮,一时高兴地热泪盈眶,擦着泪叫道:“到了,到了。”还未等乌羽莎发话,好似水貂般窜了出去,扑通一声跳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唤小厮去了。
胡一摘掉斗笠对车厢报告到了乌府,便也翻身下车,去唤小厮安置车凳去了。皇甫轻离整了整仪容伸开双手,由陌陌服侍着披上素锦厚袍,拉直了袄裙,待掀开帘子才缓缓踩着车凳下车。
乌府管事听得前门小厮禀告,不敢马虎的待着帮小厮出来迎接,又传了信通知阿郎与郎君。乌羽莎下了车深吸后冷气,望着两排家丁婢子问安,点点头示意小蛮安排,小心翼翼走到皇甫轻离旁道:“阿离姐,留下喝杯茶再回去罢。”
小蛮招招手唤来两小厮,小声交代了几句,朝着乌羽莎点点头。
皇甫轻离轻笑声,看着她满脸倦容,又想着还要处理车上的事,便拉着乌羽莎的手摇摇头道:“不了,趁天色早赶紧回府吧,你处理事要紧,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乌羽莎顺着皇甫轻离的目光,明白她意思,便微微欠身说道:“好,这段时日多亏姐姐照拂,待我安顿好便请姐姐过来吃茶。”
胡一安排着自家兄弟将乌羽莎的行李物什交接给乌府下人,妥当之后过来抱拳回话,皇甫轻离拍了拍乌羽莎的手,道了句再见便又上了车。
乌羽莎目送皇甫轻离离去,转过身几个婢子过来搀扶,深怕雪天路滑摔着了,唤来管事交代了事便去正厅拜见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