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城和马青青分手后,任秋实顺路送吕美净回学校。
吕美净从小城师范毕业后,分到城南近郊的小学,当了一名语文教师。
吕美净的住所,在学校一隅的单身宿舍里。
骑着车的吕美净情绪低落、动作迟缓,似乎有无限的心事。
劫后余生的任秋实,还没有从濒临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来,话不多,陪着吕美净一路沉默。
学校大门口,吕美净停住了脚步。
“今天的事,我想了很多。”吕美净说,眼帘低垂,声音幽涩,“我想起高中的时候,你的眼睛里就没有过别人。今天,为了她的一句话,连命都可以不要。”
吕美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极力的忍住没有掉下来。
“不是的。”任秋实不同意的说,“不是你说的那样。当时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也料不到会有危险。”
这是实话。没缓过劲来的任秋实,一直在后怕着呢。
“放在过去,我理解,毕竟,你们、你——唉!”吕美净没理会任秋实的辩解,一声长叹,似乎一言难尽。
“可现在、现在,”叹了口气的她,接着说,“人家已经是你朋友的新娘了。你是傻还是情痴,我不明白。任秋实,你能明白告诉我吗?好让我死心。”
任秋实愣住了。今天的事,没来得及往深里想,表面上看,似乎是年轻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的逞能,身处危险的一刹那,也后悔过。任秋实没想到吕美净会这样看,也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动心。
——吕美净喜欢的不是余向东吗,怎么对自己还认真了?
或许,就像任秋实与马青青一样,她与余向东,同样注定了没有结果。——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不,她比任秋实更不堪。风流倜傥的余向东,过去爱的是龚晴,现在是马青青,对她似乎就没有热情过几天。
“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任秋实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我是有些轻率,也可以说是傻,逞能,结果出了丑。没有其它意思,真的。”
“没有其它意思吗?”现在,吕美净摇着头。“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你不是傻,也不是痴情。——要不当年也不会轻易放弃,是不是?”
任秋实点头。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旁观者清。吕美净的话,算是挠到了任秋实的痒处。
“你能告诉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吗?”吕美净的态度近乎执倔了。“你不是不傻不痴吗,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我是想不通,说句不中听的话,难道拆散他们,真是心高气傲的任秋实想要的结果吗?”
吕美净的话不仅不中听,而且还很刺耳。可现在,任秋实还得听着。——他理解,善良的吕美净是出于好心。
拆散他们,真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什么时候,我成了这种卑鄙下流无耻的人了?可我的本意不是这样啊!
任秋实是想过重拾旧爱。那是上个月的事。那时,她还不是别人的新娘。男未婚、女未嫁,重拾旧爱就算有错,也没有到被人兴师问罪的程度。现在好了,连小丫头片子来责怪他了。
任秋实不同意。“我是拿不起、放不下。”他认真的说,“但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耻。再说,婚姻合不合适,他们自己知道。我既不想妄下断语,也不心存妄想。他们的事他们处理,这样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吕美净赞许地说。
也许,是他的严峻和生气般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些。她笑了笑,脸色缓和了一些。“相信你。”她说,脸上有一抹夕阳下的红晕。
夕阳下的红晕,让清秀的吕美净,平添了一种任秋实没有见过的艳丽。这种图画般的场景,让任秋实心里一动,回想起了余向东曾经说过的事。
“别只说我。”他说,“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也拿不起放不下呢。”
“谁?”她问。任秋实脸上不怀好意的样子,让她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上当了吧!任秋实为成功转移话题而自得,“当然是吕同学了。”
“我?”她有些被气到的样子,“拿不起、放不下?我拿不起、放不下谁了?”
“余向东!”他说。看到她被气到的样子,任秋实似乎胸有成竹了。
她的头垂了下来,泄气地说:“你别乱说。”
好啊!看着他那种恶作剧般的笑,她明白过来。“真的被你气死!”她说,“我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是任秋实。听好了,是任秋实,大傻瓜任秋实!”
当然不是了。这样的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反唇相讥,更加证实了任秋实的猜测。
这时,学校空寂的大门口,西下的夕阳,映照着伫立于晚风中的两个年轻男女,也在女孩秀美的脸上抹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
谁的青春不迷茫。任秋实心里轻叹,余向东与吕美净、自己与马青青,高中时的两对恋人,阴差阳错,恋人成了朋友妻,朋友的恋人成了相亲的对象。
“我们。”他说,试图以戏谑的语调,解释目前的困境。“我与你,算得上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了,为了这个难得的理由,我们是不是该轻歌一曲,或者赋诗一首,以示纪念?——笑话、玩笑话,别当真!”
看到她轻嗔薄怒的样子,任秋实连忙陪着笑脸说。
“别瞎说。”她娇羞的跺着脚,羞红着的脸与夕阳相互辉映。
“这话让别人听到会误会的。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怎么会一样呢。”她垂下眼帘幽幽的说。
任秋实说过农村户口的她,和他们的不一样。看来她心里记着这事,在跟他算帐呢。
“是了,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他检讨似的说。
他陪着小心的样子,让她心里好受了些。?“你这个人呀,开玩笑,就会说开玩笑!”她说,“真拿你没办法,不过马青青的事——”她银牙轻咬着说:“你得当心,马青青她、她已经结婚了。”
任秋实当然知道马青青结婚了。吕美净要他当心的话,让任秋实心生警惕:既然旁观如吕美净都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再不收敛着一些,岂不真成大傻瓜了?
这一刻的任秋实心里想,吕美净的话无疑是有道理的。他不该对马青青再心存妄想。
这时,在学校空寂的大门口,晚归的夕阳在吕美净秀丽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夕阳下的人和周围流动着的风景,在任秋实怦然心动的眼里,有一种瑰丽如梦幻般的色彩。
“我知道。”任秋实诚恳地点头说,“我会当心的。”
他当然知道,那天他伴郎,她伴娘,也就是那天多看了吕美净两眼,让吕美净和马青青误会了。
“你不会真的要跟她纠缠不清吧?”吕美净说。与其说不放心,不如说她希望得到一个保证。一个她想要的保证。
“我——”任秋实挠着头,脸上一副犯难的表情。心想,吕美净所谓的不要纠缠不清,简单来说,就是和马青青不要再有私下的往来。
才承诺马青青,要常联系常来往、不许有借口的。好啊,才一会的功夫,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就不算数了。
“你真得当心了。”吕美净看着他犯难的神色,脸色凝重了起来。“你不能做让人误会的事。”她蹙着眉头,似乎是满怀心事的说,“余向东有枪!”
余向东有枪?——吕美净什么意思,难道她不仅担心马青青和他重拾旧爱?还担心余向东会用枪说话?
任秋实头痛起来。大意害死猫。以他对余向东的了解,吕美净的担心似乎不无道理。可是——任秋实转而又想,吕美净说的这些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吗?她的表面平静,是不是暗藏着什么机心?
对历史颇有心得的阳谋家说,有心机的女人都是阴谋家。马青青和吕美净,是那种有心机的人吗?
余向东有枪的威胁,让任秋实心生不安。
四月末的最后几天,徘徊在矛盾中的任秋实,没有等来期望着的马青青,却等来了满脸心事的吕美净。
“马青青吵架了。”任秋实的办公室里,尚未落座的吕美净如此说。
“是吗?”任秋实笑笑,心里并不在意。新婚燕尔、两情相笃,就算吵架又怎么了?老话说,小夫妻吵架,床头吵了床尾和。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吗?”吕美净为他的不以为然蹙起了眉头。“别轻飘飘的不当回事。告诉你,他们吵得可厉害了!”
“哦,为什么?”他笑笑。吕美净未免管得太宽了。
吕美净看来是真把他当成了男朋友,任秋实心里想。他心里并不觉得反感。相反地,她不把他当外人的轻嗔薄怒,让他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褒姒不好笑是一种美,西子捧心也是一种美。龙生九子各有千秋。
只是任秋实对她说的吵架不以为然,心想:吵得厉害又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未免小题大做了!
“为什么?因为马青青不要孩子!——你别装出无辜的样子问我,马青青为什么不要孩子?”
为余向东打抱不平的吕美净,兴师问罪般诘问着。好像马青青和余向东之所以吵架、马青青之所以不要孩子,是任秋实造成似的。
“真的吗,马青青为什么不要孩子?”悚然而惊的任秋实,顾不上计较是真无辜还是装无辜。他想起余向东说过的话:“我跟马青青都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我们结婚了!”
“我是真不知道。”他眉头深锁着说。心想,看来他们的问题一点也不少。
吕美净不相信。她说:“你真的和马青青,不是、没有一起商量?”——吕美净本想说,你和马青青是不是商量好了,所以她才不肯要孩子。
“没有。”?任秋实再次摇头。“我去单位找过一次。她不在。”
“真的,真的只是这样吗?”她说。脸上是一种全然不信的表情。
也难怪吕美净不相信。“常联系、常来往,不许说了不算”,是任秋实当着她对马青青的承诺。
“真的。”他急了,这事可来不得半点含糊。他说:“骗你是小狗。”
任秋实内心忐忑,隐约觉得吵架、不要孩子的事情,很严重。而自己的不知情,在吕美净眼里显然是装。
吕美净笑了起来,为他情急之下孩子气的发誓。
“小狗就不必了。”她笑着说。
“后来怎么样了?”他急切地想知道后来的事。这时的他,心里在翻江倒海:吵架与他有关,已经不言自明。?他们不要孩子的下一步,当然是离婚了。
按说任秋实应该高兴才对,马青青离婚,不就意味着他有机会了?
可任秋实高兴不起来。担心余向东用枪说话是一个理由,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心里有愧。——他还不够流氓。
吕美净来者不善。事情没有弄清事情之前,任秋实心里虽然着急,可也得听吕美净慢慢分说。
吕美净说:?“后来,马青青坚持不要孩子。余向东很苦恼,让我去劝劝她。”
隔着办公桌,吕美净表情忧郁,柳叶眉愁苦的蹙在一起,好像真正苦恼着的人,不是余向东,而是她吕美净。
“你劝了吗,她怎么说?”?任秋实急切的问。透过杯子蒸腾着的水汽,他的担心也在升腾着。
吕美净摇着头,欲言又止。
“你跟马青青都说了些什么?是根本没劝,还是没劝动?”
吕美净光摇头不说话,让急于想知道结果的任秋实差点跳了起来。
也难怪任秋实着急。马青青离婚,任秋实是当然的接盘侠。接盘当然不错,可和余向东多年的友谊,也就划上句号了。
这不是他的初衷。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不是这样的。
“你跟她,是不是商量好了?”吕美净终于开了口,却是对任秋实锲而不舍的追问。——两个人都在自说自话。
“我真的只去单位找过她一次,她不在,我们什么都没说,更没有什么商量。”他小心地说,好像吕美净的话里布置着陷阱似的。
吕美净再次摇头,眼睛看着他,不说话,好像怪他不够坦白似的。
爱信不信。任秋实耸肩,回避着吕美净直视的目光。她不肯说,光他一个人着急没用。
看着咄咄逼人的吕美净,任秋实的心里不由得感叹:那个羞涩的、不敢和男生讲话的小女生,和坐在对面穷追猛打的吕美净,是同一个人吗?
“好了,好了。”任秋实投降似的说,“真是女大十八变。记不记得,你以前和我讲话都不敢看我,脸还会红?”
吕美净“扑哧”一笑,“知道你没说实话,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和马青青究竟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商量好了?”
“真没说什么。”吕美净的攻势面前,任秋实选择坦白,“山上那天,大家不是有点小激动吗,我后来脑子一热,写了首小诗。她不在,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就这些?”吕美净不相信。
“就这些。”任秋实点着头肯定。
“骗我是小狗?”吕美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骗你是小狗!”真有意思。任秋实不气反笑。
“一首小诗竟有那么大的魔力?”吕美净回应着任秋实的笑,夸张地吐着小舌头,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没有留底。就是感慨了一下什么的。真的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吗?”?吕美净还是不放心。
任秋实颇有些无奈。他笑笑,一副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的样子。
吕美净打量着任秋实,左瞅瞅、右瞧瞧,觉得他不够坦白,偏又拿他无法。
任秋实无奈的笑着,坦荡地摊开双手,一副凭你解剖的样子。
“好了,相信你。”吕美净终于绽开笑脸,“才子就是才子,一首小诗,弄得人家要死不活的。”
“过奖了。”任秋实也笑。吕美净肯露出笑脸,说明事态还不算太严重。
“你还没说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马青青,现在怎么样,才是你想要的吧?今晚一起吃饭,你问她。”
吕美净真不给面子。任秋实嘿嘿笑着。突然觉得不对,一起吃饭,今晚?——笑应着的任秋实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吕美净的这个弯,转得也太大了吧!
“不相信。”吕美净看着他吓了一跳的样子,笑:“去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也是,任秋实点头。
这时是上午的十点,离约好的下午六点,还有一阵子。忐忑地着的任秋实,不安地等待着下午的到来。
下午五点,任秋实如约来到了吕美净的学校。
“刚才,怎么不解释一下。”来到吕美净住所,有点沉不住气的任秋实说。
刚才走进学校的时候,有老师好奇的问“吕老师,男朋友啊?”吕美净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说:“王老师呀,吃饭了没?”
对着学校老师疑惑的目光,任秋实只能咧着嘴笑笑。——解释不是男朋友,会很麻烦。再说,那是吕美净的事。
“解释什么,解释我的相亲对象,喜欢的是有夫之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吕美净,赌气似的说。
“你别乱说!”任秋实急了。他和吕美净,什么时候成相亲对象了?
吕美净剜了任秋实一眼,笑笑,似乎说:相亲对象怎么了??看把你急的,别人我还不愿意呢!
任秋实跟着笑笑,认真不是,不认真也不是,只好笑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心思玲珑、伶牙俐齿的吕美净,还真让任秋实应付不过来。
“我炒菜。”吕美净系上围裙,笑笑,也不跟他计较。“你先喝水,菜一会就好。”
任秋实笑笑,看着厨里厨外穿花蝴蝶般忙碌着的吕美净,暖暖的心里,有一种熨贴般的温馨。
其实吕美净蛮不错的。任秋实心里想,要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吕美净,处处男女朋友这种事情,想想也觉得蛮诱人的。
吕美净的熨贴,已经让任秋实感到舒心的了,马青青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任秋实神驰心往,想当然的遐想着。
“以后不许不理我!”山上,梨花带雨的马青青撒着娇。——马青青厨间忙活的身影,亦如现在的吕美净吧?
不许不理我!——知晓任秋实心意的她,话说得够明白的了。
“她什么时候来呀?”任秋实有些等不及了。
“很快。”吕美净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他们说六点,最迟六点半。”
好的,任秋实点头,确实很快。——他们?任秋实举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唇边,脑子里有声音说:不对,错了!
“他们,不是只有马青青吗?”
“我没有说只有马青青呀。”在锅里“噼里啪啦”翻炒着的吕美净,头也不抬的说,“人家是夫唱妇随,俩口子一起来。”
夫唱妇随?任秋实心里一惊,霍地站了起来,“不行,我得走。”他匆匆地说。
他没有心里准备。这个时候见余向东,心虚的他不仅尴尬,还有些无地自容的惭愧。——余向东和马青青之所以吵架、不要孩子,不都是因为他吗?
恼怒着的余向东,要是冲冠一怒之下,“尸横二具、血溅五尺”,悔之可就晚了。
“走?”吕美净挡在门口。“以后不见人了?刚才不知是谁急着要见,怎么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
“你,唉!”任秋实重重地叹着气。他想见的人是马青青,不想见、也不适宜见的人是余向东。
“既然来了,一起见见有什么不好?”?吕美净好言好语的劝着。
有什么不好?——当然不好。他们不是因为他吵架、不要孩子、要离婚吗?任秋实能想像余向东阴沉着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任秋实迈开双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就这么点出息呀,以后也不用见面了?”吕美净围裙上擦着手,不以为然地说,“当年潇洒率性的任秋实,什么时候变得战战兢兢,成了不敢见人的胆小鬼了?”
吕美净不留情面的挖苦着。她心里清楚,被误导的任秋实以为见的是马青青,而非余向东和马青青。这里面的差距,何止里许。
吕美净说的对。走,不是办法。曾经的好朋友就这样闹掰,难道以后再不要见面了?
也是,临阵当逃兵,马青青会怎么看,会不会让她觉得他没担当,托付不了终生?
可不走,图穷匕首见的余向东,会跟他客气、能跟他客气?
任秋实思前想后,腿迈开了又缩回。迟疑着,走,还是不走?
“好吧。”任秋实硬着头皮,不走就不走,或迟或早,他们总有见面的一天。再说,不就是一首小诗吗,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船到桥头自然直。被东方飞堵住陷入绝境的事,不都过来了吗?——任秋实心里宽慰着。
“你别激我。”镇静下来的任秋实,脸上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说过余向东有枪,闹出人命你可脱不了干系哟。”
“心虚了吧?只要你没勾引人家有夫之妇,就不会有事。”
吕美净放下心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应着,重拾中断了的炊事。
勾引有夫之妇?——这话真难听!
——“小白脸,我给你记住。我们没完。”愤怒着的东方飞说。
任秋实脸上发着烧。
——“你得当心。”春游回到山下时,吕美净说,“余向东有枪。”
东方飞的威胁言犹在耳,与林秋抒的相恋,是日积月累,一不小心陷进去的。任秋实对东方飞,没有愧疚的感情负担。可对余向东呢?
人是情感的动物,对爱恋着的人是,对哥们义气的朋友就不是吗?难道说他任秋实的宿命,就是所谓的“勾引有夫之妇”吗?
问心有愧的任秋实,心里摇摆着,不知感情的小船会把他载向何方。
时钟滴答着走到了六点三十。解下围裙的吕美净,端菜上桌,酒杯斟满。
“好了。”她松了口气似的说,坐在任秋实的身边。
走廊尽头有上楼的脚步声。这是两个人一起走过来的脚步声。
来了。任秋实心里打鼓,不知道再见时的马青青和余向东,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余向东是心烦意乱的斥责呢,还是好言好语的相劝?
马青青又会怎样?是悲悲戚戚欲语泪先流,还是平心静气作无谓状?
唉,想多了,俩口子联袂而来,不就是一种表态吗?
脚步声拐了个弯——不是马青青和余向东,任秋实松了口气。不知不觉中,他紧张得摞紧了拳头。
干嘛?——吕美净异样的目光似乎在说,你是要决斗吗?
任秋实松开拳头苦笑着,对露出担心神情的吕美净摇着头。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
任秋实站起坐下、坐下站起。夕阳挂到了树梢。夕阳躲到了树后。太阳落山了。
时钟一秒一秒的挪动着。
任秋实的不安传染着吕美净。她一会看看窗外,一会看看时钟,一会看看端上桌的菜。不安在小屋里一点一点的漫延开来。
这时,楼下有人喊“吕老师,吕美净。电话。”
吕美净和任秋实同时站了起来,心里怀疑的想着:他们是什么意思?
吕美净楼下接电话。任秋实屋内踱着步。他看了看时钟,时针指向北京时间下午七点。
五分钟后,吕美净轻盈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他们不来了。”她轻快的说。似乎他们不来,让她松了口气。
迎着任秋实疑惑的目光,她递过一张叠好的便笺,说:“马青青有信给你。”
折叠好的信纸打了开来,信纸上是马青青娟秀的小楷:“相见不如不见。”
相见不如不见?
难道马青青真的不希望和他再见上一面、说上那怕是几句话?
想见不如不见!——和余向东和好如初,弃任秋实就可以如敝履了?
相见不如不见。现在是、过去也是。
薄情如此、绝情如此,夫复何求?——任秋实悲从中来。
酒来。一杯热辣辣的液体,从嗓里倒进胃里后,任秋实的沮丧着的心里,便是满腔的悲苦了。
酒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任秋实不胜酒力。平时推辞不过,也只是浅尝辄止、意思意思,那也不行。头重脚轻,墙壁添乱似的得左右晃动。
这晚的任秋实一杯猛酒下去,桌子凳子墙壁天花板,便在眼前晃晃悠悠的转动起来,但心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
“再来!”他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别拦我。”任秋实醉眼惺松,“巴不得我这样呀,再来!”——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那就不要留,时光一过不再有
你远眺的天空,挂更多的彩虹
我会紧紧的将你豪情放在心头
在寒冬时候就回忆你温柔
把开怀填进我的心扉伤心也是带着微笑的眼泪
数不尽相逢等不完守候?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从头
——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
再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任秋实酒醒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照着卧室遍地的凌乱。
任秋实大吃一惊:他和吕美净相拥着挤在了一起。
“我、我,你——”任秋实张口结舌,“我没把你怎么着吧,昨晚?”
吕美净睫毛轻颤,微微张开的眼睛迅速阖上。她没有说话。
任秋实看着扔了一地的衣服,有自己的,也有吕美净的。想起来了,昨晚酒醉的他,还真把吕美净怎么着了。
真把自己当动物了!——任秋实暗自责怪着。
“我弄疼你了吧?”他小心翼翼的说。约一米宽的床太窄。稍微一动,碰到了吕美净。
“对不起。”他说,“我不是故意的。”触碰到的她温暖柔腻,他的心,像池子里扔进了石子似的,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愿意。”吕美净微睁着眼,贝齿轻启着说。
荡起的涟漪继续扩大着。他心里在想:昨晚有没有亲她?
“昨晚有没有亲你?“任秋实心里想着的话,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吕美净紧闭着眼的脸,连同裸露着的肌肤,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激情万丈的任秋实,和吕美净又一次的胡天胡地。
透进窗帘的阳光,从东边移到当空。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昨晚不是第一次?”喘息稍定的任秋实,小心翼翼的问。
这是个煞风景的问题,同时也是个绕不过去的雷区。有过经验、不再是生瓜蛋子一无所知的任秋实,心里疑惑着说。
他不能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以后他得跟吕美净居家过日子呢!
“你很在乎吗?”吕美净小声的说,脸色不豫。
任秋实点头,又摇头,她那种凄楚的样子,让他不忍。
“我在乎的是你。”他说。
任秋实心里叹着气: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林秋抒、忘了马青青?
“不是。”她说。那天的后来,下了决心的她,羞涩着说。“不是第一次。”
我知道不是。——他在心里说。
“谁?”他说,“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他本不该问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他在心里说,任秋实,你真的要这样混蛋吗?
是的。他的心里回答着说,因为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既然这样问,是把她当成了一辈子需要相濡以沫的爱人。
——?我不想心里想要知道,却装做不在乎的样子。这对我俩不公。
她点着头,心里在说,可以。她把他当成结婚的对象,他有这个权利。但她矛盾着的心里又说别,不可以。
她摇着头,身体怕冷似的蜷缩起来。
她在害怕着?——任秋实心里的不安生长着:难道他认识这个人、难道还有比坦承不是第一次更难?
“没关系。”他安慰着说,脸上的表情却是大有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觉得不方便不告诉也没关系。”
牙痛着的声音里有一点苦涩,他想,这是个触碰不得的伤疤,她不愿意揭开就算了。以后的日子还长,该说的时候她会说。
不想说,不便说,也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他心有不甘:难道以后长长的日子里,都要背负着包袱吗?
相濡以沫的前景是那样的美好,可他心里仍有一些遗憾:既然是相亲对象,既然已经确定了关系,心怀坦白,不就是幸福的基石吗?
“没关系。”饿着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是该饿了,他想。从昨晚到现在,除了酒,他们没有吃下任何东西。
“我饿了。”他说,“我们去吃东西。”
他的勉强全在她眼里。
“余向东!”她说。冲口而出。
“什么?”他反应不过来。
她大哭了起来。“是余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