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长安南行,必须翻越巍峨耸立的秦岭山脉。
八百里秦岭危峰如林,千崖万壑,层峦叠嶂,道路崎岖险阻,是南下的必经之地。李靖本来还打算顺路去拜访一下药王老神仙和慧文大师,但因朝廷限期到达,时间很紧而作罢。李靖考虑再三,选择从长安出发,穿越秦岭,走秦岭古道的锡谷道直达金州。这一路虽然较近,但多是山间小径,特别难行。有些古栈道本来就修在悬崖峭壁上,因久无人行走,早已木朽道坏,更是难走。
李靖和大家小心翼翼,昼行夜宿,翻高山,越河谷,攀栈道,跨陡涧,努力前行。此时虽是六月,但进入秦岭大山,一点也不觉得暑热,晚上还有些寒冷。有些山头上终年积雪,人迹罕至。路上常有熊猫相伴、猿猴啼叫,飞瀑野鸟,狼豺虎豹。李靖他们也无暇顾及,饿了打些野食,渴了喝些山泉。大约走了约十多天,才来到金州地界。
这一日天色已晚,李靖他们贪赶路程,错过了驿站。山中晚上寒气重,他们决定找一户人家借个宿。于是来到村中一大户人家叩门,屋内半天方有一女人家的声音询问。李靖告之夜晚难行,想借宿一晚。女人家答曰家中男人不在家,不方便留客。那女人家倒也比较热情,告诉他们村东半山坡上有座龙王庙,他们可到那里去住宿一晚。
李靖他们听了十分高兴,来到村东头山坡上,果然有一座龙王庙。这庙宇虽然不是很大,但建筑完好,里面正可栖身。李靖他们进到庙里,几个斥候忙着生火。苏定方取出路上在山里打的野味,和几个斥候把它处理一下放在火上烤熟。又从身上取出皮囊倒出酒来,大家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晚饭。李靖从来都是待这些斥候们如兄弟,苏定方这几天也和大家混熟了,所以大家吃着、聊着很是投缘。李靖和几个斥候也越来越喜欢这个阳光帅气、勤快热情的小伙子。大家吃饱喝足后又聊了一会,除留一人站岗值班外,其余人打开行军背囊,取出毛毡铺盖,就在供台前席地而卧。
李靖睡着睡着,朦朦胧胧中忽听外面有声音,似有人说话。他感觉奇怪,怎么站岗的斥候一点警示都没有?他的这几个斥候都是自己精选的,专业能力都很强,难道是站岗的斥候也困了睡着了?
李靖侧耳听了听,一会儿声音又没了,俄而听到有人敲门。他看其他人睡的正香,就亲自过去开门。开门看到门前站着一老妇人,听她说话声音好像就是起先叩门的那个大户人家里的。李情感到纳闷,这老妇人深更半夜的敲门干啥呢。
那老妇见到李靖,道了个万福后有些着急地说道:“将军,深夜打扰,多有得罪。只是事情紧急,没有办法。实不相瞒,将军所住的这地方实际上是龙宫,老身的夫君就是本地龙王。这两天老身的夫君和龙子到远处串门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偏偏事有凑巧,天庭降旨,叫我夫君降雨。我夫君不在,天命又不可违。老身实在着急没办法,所以特来请将军辛苦一遭,代我夫君行雨,不知将军能否答应?”
李靖听老妇人这么一说,十分好奇。他推辞道:“在下乃一凡人,怎可行雨呢?”
那老妇人见李靖踌躇,更加着急道:“请将军务必帮忙,否则若违天命,我的夫君必遭天谴。”
李靖见那老妇人说的恳切,便点头答应。那老妇人见李靖答应了,脸露喜色。她转身牵过一匹马来,原来那马儿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李靖借着月光观瞧,只见那马儿四蹄矫健,毛色灰白,马鬃毛长且飘飘,非常精神。那马的笼头和鞍辔上都镶有珍珠玛瑙,即使在月光下仍然是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李靖一看,知道龙马果然非同一般,比他的“青骓”宝马更是要强上许多。
李靖看着马儿正在赞叹,见那老妇人从随身袍带上解下一个琉璃小瓶。那小瓶晶莹剔透,上面镶有钻石,非常别致,透过瓶儿,隐隐看到瓶中有水来回晃荡。老妇人把那瓶儿小心翼翼地系于马的鞍前,并转头告诫李靖说道:“将军您只管乘马前去,不用管马缰绳,信马由缰,让马自行行走。如果这马嘶鸣,您即取瓶中水一滴滴在马鬃上就行。将军切记一次一滴可千万不能多滴。”那老妇人叮嘱再三,让李靖照她说的话做。
李靖见行雨之事原来如此简单,心中高兴,便骑上龙马腾腾而行。那马并无双翼,却一飞冲天,不一会儿已到云巅。李靖只觉“游清灵之飒飒,服云衣之披披。”如游灵虚幻境。
走了不一会儿,忽见前方云端有四位仙人站在那里,他们见李靖骑马到来,俱上前行礼道:“某等在此恭候龙王大驾。”待他们看清坐在马上之人不是龙王时,颇感诧异。李靖见左边一人肋生双翼,鹰钩嘴,手拿锤钻,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旁边一女子也是尖嘴猴腮,身上电光闪闪,手中拿着的却是一面明光晃晃的一面神镜。这女子旁边一女人身形婀娜,衣带飘飘。在她的旁边立着一个童子,却是明眸皓齿,机灵鬼怪。李靖虽然没见过他们,却一看就猜到他们应是雷公、电母、风婆和推云童子。
李靖见他们把自己错认为龙王,正欲上前见礼并作自我介绍,却听风婆婆说道:“原来阁下是雍州三原李靖李将军,我等这厢有礼了。”声音缥缈,听来非常动听。
这时旁边的雷公说道:“时辰已到,不能耽搁。李将军,你既代龙王行雨,你可知道行雨的规矩吗?”他的声音就不像风婆婆那样好听了,而是嗡声嗡气直撞入耳中来。
李靖连忙拱手答道:“知道,来时龙母俱与交待清楚了。”
“那就好,我们现在就开始行雨。李将军千万切记,一定要按照龙母交待的来,切不可擅自乱行!”雷公叮嘱道。
李靖拱手道:“知道了。”
俄而就见前方大风四起,云涛滚滚,电闪雷鸣。李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就在雷公、电母和凤婆婆面前,却丝毫感受不到隆隆的雷电之声和狂风扑面的感觉。李靖正惊讶之间,那马儿伸长脖颈,“嘶嘶”长鸣,如同龙吟一般。李靖记起老妇人的叮嘱,急忙取瓶中水滴了一滴。随着风云雷电的推进,他也是每走一段路只要听到马儿嘶鸣即滴一滴在马鬃上。
一会儿,忽听雷公在云端说道:“李将军,行雨已毕,某等告退了。”话刚说罢,忽然电掣云开,四野瞬间一片清明。李靖没想到这么快,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行雨已毕,感觉正在兴头上,意犹未尽。他伸头往下一看,发现下方正是自己刚才休息的村子。心想我正好住在这个村子里,这个村子里的人很热情,待我也还不错。我正觉得无以为报,现在大旱,庄稼都要干死了,而行雨的人又是我,我何不趁机往这里多下一点。于是李靖取过瓶儿,往马鬃上连滴了二十滴。一会儿行雨完毕,李靖心满意足,骑马仍落回到原处。不料却见那老妇人正坐在龙王庙门前悲悲切切地哭泣,哭相凄惨。李靖诧异,忙上前问那妇人因何而啼哭。
那妇人见着李靖,忙过来扯着李靖的衣衫,哭着说道:“将军,您可闯出祸来了!您害苦了老身全家了!”
李靖正自得意,不曾想这老妇人竟如此说,所以不明就里。
“龙母,在下完全是按照您的要求做的啊,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啊。”
那妇人哭得更伤心了,“将军若真是按照老身的要求做,老身又哪来的伤心事呢!将军临走之前,老身千叮咛万嘱咐,让将军每到一处只滴一滴的。这一滴水,就是地上一尺雨啊。此村夜半突然暴雨倾盆,平地水深陡然升起二丈,哪里还能有活着的人?天庭知道后重责了老身,杖打八十下。老身的夫君也必将遭到天庭的惩罚,将军您这不是害苦了老身是什么?”说罢痛哭不止。
那妇人说完,还转身让李靖看她的后背。李靖看她的后背,果然是杖迹斑斑,满布血痕。李靖这时才知道自己是好心做了错事,深觉惭愧无言以对,只能深深地躬身致歉。老妇人知道此时再责备李靖已然无用,只得牵着马儿哭泣着走了。
李靖初时不信,待出得龙王庙门一看,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即使在深夜里也可看出山脚下白茫茫的汪洋一片,波涛茫茫,再也看不到此前的小村庄。远近的树上、山坡上还爬一些避难的人,个个哭爹喊娘,一片凄惨的景象。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李靖见自己呈一时之兴,酿下如此大的灾患,深感自责,后悔不已!
正在李靖为自己的鲁莽行事带来的严重后果而深感自责之时,忽听山下水中有人大声向他求救。他连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苏定方正拿着一杆长枪拚命地将一人往水里赶。李靖定睛一看,大为惊诧,原来被赶的那人竟然是罗士信。罗士信此时已岌岌可危,就要被苏定方的长枪挑落水中,抬头见李靖过来,便大声向李靖喊道:“李将军快来救我!”
李靖想去救他,却不知什么原因怎么也迈不开腿!他想大声喝止苏定方,却又在情急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罗士信被苏定方挑落水中,瞬间便淹没于波涛之中。
李靖正在那里着急,忽然又看见从远处漂过来一艘小船。船上有两人打的正急,呼喝之声不绝于耳,似在生死相搏。那船越漂越近,船上两人见到李靖,都大声呼喊李靖帮忙。
李靖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原来那小船上打架的不是旁人,却是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两人刀剑相向,身上已有多处受伤,但还在拼死搏杀。两人都想把对方推入水中淹死,打的难分难解。他们看到李靖,都对着李靖大声呼喊。
“李将军,我是太子,快来帮我杀死秦王,护我大唐!”
“李兄,我是秦王,还不快来帮我杀死太子,护我大唐!”
两人呼喊甚急,却又并没有停止争斗,你来我往,打得愈加凶狠。小船在水中不住打横摇摆,随时都会倾覆,但他们两人仍然各不相让!
李靖见状大恐,心想太子和秦王怎么在这个地方打了起来了呢?他们现在生死相搏,两人都叫我帮忙,我到底该帮谁呢?李靖看到他们已经都有负伤,仍然互不相让,小船也快要沉没了,思来想去仍然不知去帮哪一个为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搓手跺脚团团转。
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人见李靖只是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却不过来帮忙,都大骂李靖不忠不义,是个奸佞小人。李靖被骂,更加惊惶,拼命想大声喊叫让他们停下来,却不管怎么喊也喊不出来,想跑过去把他们两人拉开,却不管怎么使劲就是迈不动脚步,急得快要疯掉了。
“唉呀,这可怎么办?快点想办法,要不然真要出大事了!”
没想到自己平时足智多谋,处变不惊,今天的表现却是如此的不堪!
正在李靖心急如焚,在那岸上捶胸顿足之际,却有人使劲地推动他的身体,不住地喊他并摇晃着他的胳膊。李靖侧身一看,发现是跟着自己南下的斥候,而苏定方也站在旁边正在拚命地喊他。他连忙命令苏定方和斥候赶紧上前把太子和秦王拉开,却光是张嘴竟然喊不出声音来!
那斥候只是不住地推他、喊他,看来非常地着急!李靖陡然惊醒了,才发觉原来是南柯一梦。但他一摸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身旁斥候见他终于醒了,才说道:“将军刚才做噩梦了吧,手脚不住地乱动,把我等都吓坏了。”
李靖见大家都在看着他,也顿觉不好意思,羞得满脸通红。他想起刚才一幕,猛然坐起身,赶紧问道:“外面下大雨了吧?”
那斥候笑道:“将军好像还在梦中没想呢!哪里有什么雨啊,外面月朗星稀是个大晴天呢。”
李靖听说是晴天,还有点将信将疑。他透过窗户,朝外面望去。外面果然是月朗星稀,很明显是个大晴天,心中才稍稍释然。
“果然是个晴天,那刚才的事情都是假的了!”他此时心中还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充满了恐惧。他坐在那里稍稍平缓了一下心情,才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可有人去替换值岗的斥候?”
那斥候禀道:“将军,现在约莫是四更天了。”
这时苏定方也挪过来,刚才李靖做恶梦手脚乱动,可把他吓个不轻。他少不更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慌忙去喊年长的斥候过来帮忙。这时见李靖神情已平复,轻声答道:“已换过岗了,老师可安睡。”
李靖这才复又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了。刚才的一幕幕又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他的内心也开始思潮起伏,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后怕。
如果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真的打起来了,他这个做臣子的应该怎么做呢?两个皇子相争,必然会地动山摇,大唐的国祚刚兴,未来会怎么样呢?是否会重蹈大隋的覆辙呢?后果让他越想越恐惧。在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梦中一片汪洋的景象,和在汪洋中上下颠簸,即将倾覆的小船,以及梦境中贫苦百姓在急风暴雨中垂死挣扎的情景,这些景象是不是将来的什么预兆呢?让他再也不敢再往下面去想。
李靖重新躺下不久,忽听外面有动静。站岗的斥候也向他们发出预警。可能来人也出身行伍,听到示警声后,声响又突然一下子又没了。
此时苏定方和其他斥候也都醒来,各人执刀剑在手,迅速把住门窗。因不懂外面什么情况,不敢贸然行动,都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