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是为了什么？我可是一介文人，士……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哈哈！你也敢妄称为一介文人？文人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你说你是一介文人，那么你的忠恕之道呢？你的铮铮气节呢？你认贼为父，为虎作伥！你……你连我一个小小的年轻晚辈都不如，还在我面前妄谈一介文人？”
“你……你……”
赵德言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气得浑身哆嗦，但又发作不起来。说实话，来人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刺他的心灵深处，让他无法辩驳。
从中国三国两晋南北朝以来，文人素讲气节。屈夫子投江的不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豪迈，“竹林七贤”淡泊名利的风骨，每每都会让这些文人津津乐道，视为人生楷模。凡是士大夫文人，都把铮铮气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赵德言虽然已事突厥近二十年，但文人的风骨在他的心里多少依然是存在的。来人的这几句话，就像鞭子一样，句句打在赵德言的心上。
“但我此次来，倒真的不是为了取你的性命！我是奉我家元帅之命，来给你指条明路来了。”
赵德言闻听此言，才放下心来。
“明……明路？什么明路？”赵德言颤声说道：“英雄此来，既不图财，也不害命。你深放入虎穴，就是为了给我指条明……明路？”
苏定方收起匕首，缓缓地说道：“对，我冒死前来，就是奉我家元帅之命，来给你指条明路！”
赵德言一听此话，倒冷笑了一下，说道：“本相贵为突厥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显赫无比，富贵荣华，什么没有？难道本相还需要你给我指什么明路？”
苏定方见他还不明白，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赵德言，你不要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说的明路意思是说给你找一条活路！你再这样一条路走到黑的话，不仅你，包括你全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且是将来在你家的族谱上，你将被重重地划上一个永远的叉！”
这一句话，再一次重重地击在赵德言的心上。他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猪尿泡，一下子萎缩了。
“我……我……”
“你……你什么？你还不知悔改！难道要一条道走到黑！”
“我……我，唉！”
赵德言此时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投靠大汗已经快二十年了，鼓动大汗多次侵扰大唐。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谈……谈活路，哪还有什么活路？我现在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黑了。”
苏定方见赵德言这没有骨气地样子，不由得骂道：
“亏你还是一个读书人，多少年的圣贤书都读哪去了？读书人的气节呢？孔孟之道的忠恕思想呢？你投靠突厥近二十年，卖主求荣，数典忘祖，你不怕遭天谴吗？不怕死后孤魂回不了故土而成野鬼吗？现在有人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走，却偏要一条道走到黑！你摸摸自己的胸口，看你还有一颗良心吗？现在突厥已经是穷途末路，你的这条道还能走多远？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你的家人考虑？你想让你的子孙后代都因为你背上骂名吗？”
苏定方连珠炮似的几句话，句句都戳中赵德言的要害。读圣贤书的文人，最讲究“气节”二字。其实这二十年来，赵德言无时无刻不经受着灵魂的拷问。苏定方的这几句话，等于是在戳着他的脊梁骨在数落他，他怎么会不难受？
“我……我……”
“你……你什么！”
赵德言苦着脸道：“读书之人谁不知道忠恕之道，谁想像我这样在异邦寄人篱下？只……只是我作恶太多，哪还有回头路可走？我是大隋遗民，又投靠突厥，大唐上下哪里还有我的容……容身之所？”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你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万事都事在人为啊！”
苏定方看着赵德言那猥猥琐琐的样子，又笑着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紧张！大帅派在下来，就是想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有功于大唐，他保证陛下可以不计前嫌。虽不一定能加官晋爵，但最起码却能保证你能荣归故里。”
“什么？大帅能保证我荣……归故……故里？”
赵德言听此，眼中放出光来。他一把抓住苏定方的手道：“将军说的是真的，真的能让我荣归故里？”
他紧紧地抓住苏定方的手，勒的死死的。
苏定方此时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抓的生疼，死劲才挣脱开来。
赵德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但他的眼中开始闪现出泪花来。他凑近苏定方言词恳切地问道：“苏将军，你们大帅真……真的能让我荣归故里？”
苏定方点点头道：“我们大帅向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又岂会欺骗于你？”
这时赵德言却突然像解脱了似的，老泪横流。他半天才缓缓地说道：“但凡有一点良知的人，不是万不得已，谁想认贼作父，客死他乡？即使不能让我荣归故里，哪怕就……就是能让我归葬乡梓，哪怕就……就是一抔黄土，能让我掩面而葬，我也就心……心满意足了。”
赵德言说罢竟不能自己，竟然在苏定方面前捂着脸“嘤嘤”地失声大哭！
赵德言在突厥二十年，虽然曾经得到过颉利的重用，但在政治上基本上是一无所成。他早就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但他因为助纣为虐，多次侵犯大唐，早已为大唐所不容。他觉得自己将来即使死后，也必是孤魂野鬼，是永远没有机会再回乡里了。
苏定方的话让他重又看到了希望！
他紧紧地抓住苏定方的胳膊说道：“你真……真的不会骗我，真的是只要我立功的话，我就可以回到大唐去？”
“嗯！”
苏定方对他郑重地点点头，说道：“大帅为此专门派我来，就是特意向你转告他的话，难道还有戏言？”
“立功？”
赵德言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口中喃喃地说道：“我要立功，我要回大唐！立功，我要立功！”
他忽然猛地一拍脑门，说道：“对了，有了！我看就这么办！”
赵德言此时突然想到了他的儿女亲家，颉利的心腹大将康苏密。他知道康苏密现在对颉利很不满，主张归顺大唐。
若把他成功策反了，岂不是奇功一件吗！
赵德言抬起头对苏定方说道：“苏将军，我现在就有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他把他的想法对苏定方说了一遍。
“嗯嗯嗯，这确实是一个好主竟！”
“就是不知……”
苏定方故意用怀疑的神情看着赵德言，“这康苏密可是颉利的心腹爱将，这……这能行吗？”
赵德言见苏定方怀疑，急切地说道：“苏将军不必怀疑，我与他是儿女亲家。虽然他对我进行的改革很反对，但是因为是儿女亲家，我们两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向来较好。而且他最近对大汗也极为不满，我想绝对没问题！”
苏定方沉吟了一会，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办吧。我先回大营，向大帅报告此事如何？”
赵德言点头哈腰的说道：“好的，好的。还请苏将军在大帅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在下保证不辱使命，过不了几天，就会和康将军一同归唐。”
苏定方爽朗地说道：“好的，一言为定，我们过几天在唐军大营见！”
出了碛口城，苏定方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没想到自己这一次乔装打扮，只三言两语就完成了任务。他想起自己以前跟着老师乔装打扮成算命先生的事，那次觉得老师很神奇。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也这么神奇的完成了任务，说明自己也可以独挡一面了。
苏定方一路唱唱悠悠地回到大营，正好碰到张公瑾也带领大军赶过来了。张公瑾见苏定方穿着客商的服饰很惊奇，便问苏定方干什么去了。
苏定方一看，觉得炫耀的机会来了，便眉飞色舞地把碛口一事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说到精彩处，还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张公瑾不住地夸苏定方聪明，任务完成的好。
“哼，你小子！凡是稍微有一点小成绩就嘚瑟的人，以后肯定不会有大出息！”
苏定方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后面，正冷着脸望着自己，吓得他赶紧缩着脖子不吱声了。
没过几天，赵德言果然说动了康苏密来投大唐。康苏密这次还意外地裹挟着隋炀帝的皇后萧氏，以及隋炀帝杨广的孙子杨政道一起来。李靖和张公瑾都非常高兴，命人用车辆载着萧氏和孙子杨政道送往长安，让赵德言一起跟车前往。
李靖在写给李世民的奏章中说明了赵德言的情况，请陛下酌情定夺，法外开恩。
李世民知道李靖已经答应了赵德言，也觉得赵德言确实立了功，便不再追究他以前的过错。赏了他不少金银，让他回乡做了一个富家翁，最终也实现了赵德言荣归故里的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