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赶来的丘脊没有想到是这种结局,沢南作为族群里的新生一代,这次也是带出来长长见识,不曾想竟然殒命于此。他气愤不过举起只剩半截的巫骨剑,朝衣舍掷去,恨不得分其尸。
奎勇在一旁已潸然泪下,才结识半个多月的年轻人给他一种颇为交心的感觉,开始的对立没有造成一丝隔阂,两人相处异常融洽,他清楚记得前几日酒馆里的长谈:
“衣不舍,这其实才是我的名字,我想学会武者的洒脱舍弃凡人的留恋、固执,所以改成了衣舍。可是前几日要去镇南城时,我还是舍不得,放不下这小城,更放不下我的妹妹。我想把她带过去,尽最大的气力照顾好她,给她更多的温暖和幸福。没想到那城主却说,让我妹妹陪他一晚。那个混蛋,我没有后悔我的决定,一辈子呆在这也没有什么,只是真的很后悔,没能当场给他一拳。”
“我会替你做到的,”奎勇低声说着,挡在衣舍身后,不愿看到好友尸身遭受侮辱,任由骨刃穿透后背。
心伤,似一阵无形的风刮着,只有执相同情念者才能感受。此时那半柄骨刃就感受到了,通过血脉的联结,像哭泣的泪痕一般破碎,慢慢融于奎勇血液之中。吸收了这些巫骨,奎勇体内发生剧变,又一条隐脉被激活。
“什么!”丘脊在后方看得透彻,奎勇当前的异状很像巫族开启血脉。太岁凭借阵法汇聚的地气被奎勇引动吸纳入体,暗红色纹理隐约浮现在体表,而在心口位置有一个白色圆环嵌套。
“他怎么会有巫族血统?”丘脊感觉诧异,不过仍然怀有自信,即使对方觉醒血脉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这只是开始,除了巫族血纹,奎勇体表又浮现出几条脉络,有红色、银白色、灰色,共同之处是都和心口圆环相连。圆环随着奎勇的悲伤和愤怒而点亮,连带着是所有的纹理脉络被激活。
奎勇的毛发变黑变长,形态再次发生变化,丑陋而恐怖,全身升腾着黑色气息,这是转过身后给丘脊的第一感觉。
一击,丘脊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处就被奎勇插了一指,巫族的躯体都无法承受,只是微微错开避过了要害。伤口处血肉被黑气腐蚀变黑,麻痹感向其他地方扩散,体内凝聚的力量在不断涣散。但奎勇可不准备罢手,左手一拳,巫族的胸口凹陷一块,人也朝后飞去,撞倒身后的墙,掉落的瓦砾把整个人都给掩埋。
简单的两击抽干了奎勇的所有力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进入这游戏以来第一次对战,赢了,慕沙华感觉很兴奋,虽然是围攻,但对手也是精英怪,不算难堪。
从街角里走出来的衣依也带着喜悦,仿佛一下子安全了。只是在迎面走过来时,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惊恐,没有惊叫却能让人一眼就感到异常。
慕沙华还未来得及转身,一只利爪穿透他的腹部,低头看到爪尖这才感到疼痛,鲜血流出,同时溢出的还有死亡的恐惧。
虎噬没有抽出利爪,只是凑到沙华耳边轻声说道:“我喜欢让猎物慢慢痛苦死去,看他们越是挣扎越兴奋。”
顾安虽然反应过来,但看到慕沙华腹部的利爪有些投鼠忌器,生怕虎噬动作太猛让其伤势扩大。
“一会就轮到你了,我才不管黎忆那家伙怎么说,什么‘万噬之体’,让他再去找一个,你们注定要埋在这城里了,哈哈,”说完虎噬又在慕沙华身上刺了个洞,要加速他的疼痛和死亡。
慕沙华感觉到冷,不知道是不是临死前的症状,他忘记了自己在游戏中,还有陆无为承诺的死亡豁免。现在充斥他大脑的只有死亡的恐惧,他不想这样死去,还有未了的心愿等着他去实现,但疼痛却如此真实,不断提醒着他生命的终点就在前方。巨大的恐惧超出慕沙华的承受,他大喊一声,昏死过去。
“真没用,”虎噬咒骂一句,抽出利爪把慕沙华往旁边一推。没有知觉的猎物只会让兽人感到无趣,就让他慢慢流尽鲜血死去。兽人的利爪带有毒素,能阻止伤口愈合。
顾安冲上前想救慕沙华,却被兽人一脚踢开。他已耗尽力气,同样境况下兽人带着体格的天然优势而占据上风。
“都停手吧,”一道声音传了过来,让想要上前的虎噬驻足而立。
戴芬妮,从一旁巷子里走了过来,牵着根金属丝捆绑着胡姬,胡姬只穿着内衣,外裳反被戴芬妮脱下套在自己身上。
“放了她,”虎噬喊道。
“放了他们,然后你们滚出城去。”
“你的要求多了点,我手上可是有三个人,”说着虎噬把脚踩在慕沙华身上,脚尖利爪在刺进其胸口。
“你说的可不够买你自己的性命,”戴芬妮自信说道,向虎噬走去,散发出强大的气息。
虎噬感到惊讶,没想到对方的实力如此强劲,胡姬也没能耗掉其多少气力。
“虽然杀了你两不是难事,但我更看重他们的性命,如果他死了,你可就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戴芬妮冷言道,直接说了自己的底线,不能让慕沙华死了,虽然有复活机会,但这种保命招数需要尽可能留住。
“好,”虎噬也是爽快,权衡了一下就做出决定。
戴芬妮没有说什么,手一抖,胡姬被身上的金属丝线收回至手心。
“你不怕我反悔?”见到胡姬慢慢走向自己虎噬心中微微一动。
“我在她心口安放了个小玩具,如果你们违背诺言,那也不需要客气了,”戴芬妮说。
虎噬没有多说,拉过胡姬向城南门走去,丘脊那边应该没多少问题,而且兽人和巫族只是合作关系,犯不着为了对方的利益而把自己给卖了。
戴芬妮见虎噬两人走远后也赶紧给慕沙华包扎伤口,再输入水木灵力帮助稳定伤势。
“他没什么事吧?”顾安关切问道。
“伤口应该还好,只是精神不太稳定,有些奇怪。”
顾安找了个推车,把慕沙华和赢威都给装上,既然一同出了力,再怎么也要让大汉尸体得以安宁。
婼惜怜一直跟在戴芬妮身后,见没什么凶险就赶了上来,准备一同去找奎勇。
“在那边,之前有动静传过来,”戴芬妮知觉较为敏锐,指了个方向。
找到奎勇时,婼惜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若不是残留在身上布片看着熟悉,她无法将这个丑陋恐怖的怪物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而衣依在见到衣舍尸体的那刻也伤心欲绝,这是她的唯一亲人。和其他孤儿不一样,她从小就受到哥哥的爱护,虽然日子过得贫困,但没有多少凄苦,长兄如父亦如母,唯一的亲人走了,承受不住打击而昏倒在地。
简单收拾了下,推车上又多了几人,这可苦了顾安,浑身伤痕累累不说,还要做劳力输出。唯一的好处就是丘脊的那把剑,原本在沢南尸身手中,顾安费了些力气才拽出来,看着像是好货,算是捡尸体最值钱的东西。
“戴姐,现在去哪儿?”顾安问道,团队里昏迷了两个,他没了头绪,只有问联邦精英。
“镇南城,想必陆无为也会在那等我们吧,不过当务之急是赶快出城,这里过不久会有灾变,”戴芬妮从胡姬那里盘问出很多隐秘,知道两个时辰后巫族会发动阵法,祭炼全城的人,他们这等修为留下来就是死。
“有没有办法救这一城百姓?”顾安问道,如果这是游戏的剧情,那应该可以改变。
戴芬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丘脊一行人就让他们损伤过半,还不知道对手暗处有哪些准备。除非陆无为肯出手,不过看这样子他选择的是看客。
镇南城在启源城东面,几人从城东门出去后,没想到婼惜怜停下了脚步。
“你们走吧,我属于这里。”
“为什么?”顾安不理解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什么还有人要去找死。
“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死了,很幸运能遇见他,等他醒来你们和他说一声——‘别忘记和我的约定’,”说完,女子俯下身子给了奎勇一个吻,朝几人淡淡一笑,转身再往回慢慢走去。
顾安朝戴芬妮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刀的姿势,意思是把她打晕带走,女人嘛,总是有那么些时候喜欢钻牛角尖,哭哭啼啼过去了还是能慢慢接受新环境。
戴芬妮摇了摇头,她察觉到女子心已死,从胡姬那得知二人是有过交易的,否则入魂不会如此顺利。女子人生仅存的希望就是复仇,而遇到奎勇只是让她回光返照。为什么会这样呢?
对于婼惜怜而言,胡姬和戴芬妮才是她心中真正的女人,自信、独立而强大,不逊色男人。她从小就想这样,但命运一直在捉弄她,柔弱是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被一个个男人牵着,想要反抗,迎来的又是蹂躏。无法改变的命运,注定的结局,这不就是死亡!?
城主府内…...
时间在流逝,这城慢慢走向死亡。黎忆倍感焦虑,城主府的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太岁控制了城控晶石,但竟然也张开了结界,把衣随风笼罩住,让他无法上前救治。他不是巫族之人,不敢硬闯,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进入,看来太岁对他是没什么印象。
衣随风胸口不断溢出鲜血,即使巫族的体质也禁不住这样消耗,难道这小子刚开启血脉就要死在这?虽然没多少交情,但接触下来有些欣赏这位少年,不希望就这样英年早逝。
过了小半晌,太岁似乎有些累了,血寂是颇费心神的一招,重构的阵纹让地气源源不断补充进来,不需要他做什么,似乎可以歇息一下。他怀念那个温暖的小窝,于是就裹住晶石又钻进衣随风的心口,血肉触手四散开去,把衣随风流出的血液重新凝聚起来,送回衣随风体内。触手碰到了送餐柜,里面有四散开的食材——雏雀的心,美味,是血肉触手传给太岁的感觉,于是悉数卷起,一同打包带走。
看样子衣随风没什么事,胸口只有淡淡伤痕,呼吸又恢复正常,黎忆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结界的存在,他还是没法靠近,只能在城主府巡查一番,确认没有活人,也顺便搜刮一番,找些好宝贝。
只是等他回头寻找丘脊时,才发现对方的狼狈,几无生机,耗费了他不少珍惜药材才控制住伤势。
“沢南呢?”清醒后的丘脊第一句就问起同伴,让族中年轻一辈先于自己而亡是一种耻辱。
黎忆摇了摇头,沢南的尸首分家,除非修为在道境之上,否则断然不可能再有生机。
丘脊简单看了下现场,没有奎勇几人,说明他们已经离开。
“虎噬呢?”丘脊问道。
“他们传音石说伤势颇重,先去城外了。”
“不可靠的兽人,以后有他们好看。”
丘脊简单问询了下衣随风那边的情况,知道无恙也就松了口气,当即和黎忆一同带上沢南的尸体先回城外临时据点,再过一段就到‘魂炼’,以城为炉,除了衣随风应该没人能在里面活下来。
城外......
一中年男子见到沢南尸体怒不可遏,质问丘脊:“你是怎么带队的,是不是你看沢南不顺眼,故意陷他于死地?”他是沢南的亲族,自然不能忍受。
“我是不喜欢他,但对族人,我不会做那样的事,”丘脊不亢不卑说道。
对方自然不信,拔出剑朝丘脊砍去。
丘脊单手抓住剑身,从其手中夺过兵刃,“他至死都是英勇的战士,你做的这些才是对他的亵渎,”说完往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抓起一件衣物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走去。
“城里的事交给你了,照顾好那小子,”走之前丘脊拍了拍黎忆的肩膀。
“你要去哪?”
“拿一样东西,”说完就纵身跃去。
城里红雾渐浓,从地上看月色血红,美轮美奂。酒杯倒映着天上的红月,婼惜怜轻轻晃动着,月影破碎后慢慢凝聚,但人生呢,支离破碎后还能重来?她没有流泪,只是看着这一切,要把它印入灵魂。
衣随风沉浸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太岁救治的同时,也把雏雀之心的养料输送给他。像是亲自品尝了却初心这道菜品,他沉浸在幼时的愿望之中。
“是成为叱咤风云的武者?”衣随风不由自主回顾着幼年过往。
“不是,那种念头只是偶然才会迸发出来,听着说书人的故事,或者被欺负痛恨自己的弱小时才渴望强大,更多的时候,是怀念,怀念和安佑生、衣依、衣舍、衣离运这些朋友在一起的快乐,甚至在酒馆里的日常,只是简单希望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可是这样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即使他全力阻止,现在的一切也不可避免,”衣随风眼角滑落泪滴,他不知道外面的景象,但太岁告诉了他那种感觉——死寂,过去的一切均已破灭。
一切因吾而起,但吾只是因之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