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馒头装进了我的书包,抱着书包,紧张的眼睛都不会转了,脚好像粘住了一样。
婶婶似乎没看出我的紧张,却又像是把我的紧张收入了眼底一样,只是对我微笑,“第一次见吧,我也是才见了两次,我都没坐过呢,你多幸运啊。”
我紧紧抱住书包,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一小会。心想,“是啊,我多幸运啊。”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很久很久了,却只能在生命的最后看着我离开。
我抬头看见一辆绿色外观的车停了下来,这就是火车啊,好漂亮。列车沿着轨道缓缓驶来,好神奇啊。
因为在小村,所以婶婶可以送我上车。
婶婶说,没有睡铺了,只给我买了硬座,也就是这时我才知道,卧铺就是床,硬座就是座位。
婶婶带我在火车上看了一下。
真的好神奇,上、中、下的床位,各式各样的人,暂时缓解了我的紧张。
婶婶带我去找我的位置,硬卧是面对面的坐的,而且前面还有一个小桌子。
我的位置靠在窗口。
婶婶叫我坐下后就离开了。
我朝窗口看出去,外面是绿油油的山峰,在火车停靠的地方有很小的站台,在站台的旁边有零零散散的买包子,买饭,和买水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的店铺,还有来来往往的小贩,看着来时的路,想着未来要走的路,想着要到我没曾到过的远方,想着我素未谋面的父亲、母亲和哥哥,内心兴奋、不安和忐忑。想要逃避、想要就此留下,心想要是火车再不开走我就下车,我真的很爱这里,这里有我的奶奶,有我的老师,有我的婶婶,有我过去的13的年。
我的13年啊!
我无论走到哪里,我的生命历程都将深深的刻有这里的印记。
其实我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我也想留在。
我真的想留在这里吗?
想到这辈子可能会没有爱情,没见过没多美妙的东西,我真的甘心留在这里吗?
天空任鸟飞,我真的愿意留在这里吗?
我真的愿意吗?
或许愿意吧。
“小梦,如果婶婶有运气的话,婶婶愿意把所有的运气给你。”
我抬头。
看见婶婶眼里泛红,眼泪掉了下来。
我的眼泪瞬间又不值钱了。
不,我应该不愿意留在这里。
我只是害怕。
可是我不能害怕啊。
无论我属于哪里,我都比目前我所认识的所有人幸运。
而比他们幸运的我,却在离开的时候得到了所有人给予我的她们的幸运。
或许会很难,可是我的婶婶,我的老师,我的奶奶,他们把勇气都给了我,我本有机会去过不一样的人生啊。
我真的甘心就这样留在这里跟一个自己不那么爱也不那么爱自己的人结婚生子吗?
然后有一天我的小孩问我,妈妈,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却不知如何回答。
我才13岁啊,我就真的甘心吗?
答案不应该是“应该不愿意”而是“离开这里。”
我向她微笑。
看着窗外这个只有155厘米,瘦瘦的,穿着一双解放鞋,穿着一条运动裤,上身穿着一件是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才会穿的花上衣,黑白相交的头发,婶婶把它绑起来了,前面留了不厚不薄的平刘海,脸是黝黑的,额头清晰的皱纹,刻着岁月的痕迹,生活的风霜,上眼睑下垂,眼睛显得无比深邃。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可以喜极而泣。
10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她哭,居然是因为我。
其实也不是因为我吧。
应该是因为我即将到达的世界吧。
应该是羡慕我的幸福吧。
我会幸福的,我一定会幸福的。
火车马上开走了
“婶婶,我们都会幸福的。谢谢,谢谢,谢谢。”
“小梦,如我们,肯定会很自卑。就算很自卑,请告诉自己,你也是高贵的。”
火车启动,眼泪一直往下流,任风吹打我的脸颊。
阳光洒在林子里。
蝉拼命的叫喊……
似乎在为我欢呼,为我呐喊。
它们熬过冬天的寒冷,夏天的脱壳,然后在每个午后拼命的叫喊,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也曾骄傲的活过一生。
今天的它们,就像现在我的婶婶,将压抑了将近一生的情感倾斜而出。
然后我的脑子里告诉说着,就算自卑,也是高贵的,也要高傲。
婶婶站在远处不动,一直留着泪。
没有挥手……
没有擦眼泪……
我一直以为告别都是盛大。
唯此。
才会记忆深刻。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深刻的记忆都是简单的告别,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说再见,而后造就了再也不见。
我的告别,没有的拥抱,因为害怕拥抱,我们下定决心筑起的防线就会被击溃。
不敢说再见,尽管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婶婶,害怕我说再见,让婶婶觉得我不走了,也害怕,自己如脱缰的野马,在说出那句再见后,眼泪如潮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控制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悲伤,成了我和婶婶,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个世界人有很多的奇妙的缘分,却又有太少的不期而遇。特别是我和婶婶这种。
想起了,小山坡的自己,那会是我永远的记忆吗?
明明知道会离开,明明知道离开后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昨晚我却就是不愿意去哪里躺一会,就算今天早上婶婶叫我要不要坐一下,我都说不坐了。
我不敢说,下次回来再坐吧。因为婶婶说,既然决定离开,就应该,别想着下次,别幻想着回来。
这个午后的阳光真的好好啊。
在过去的13年里,我梦诺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我可能是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人。
因为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想的,如婶婶那样的一生就是我们这里所有女人的生活轨迹,无需多想,也不必多想。
可是,婶婶,却告诉我离开这里。这成为我人生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转过头。趴在桌子上,继续哭。
“为自己而活,即使自卑,也高贵”。
我在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