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中,隐隐觉得眼角有物什滑落,透着丝丝寒气,我不经意间抬手,指尖触到那抹冰凉,心口不禁微微一颤,我缓缓睁开眼,原来停驻在指尖的乃是一滴晶莹的泪珠儿,想来应该是梦魇了,大约这个梦里有股莫名的悲伤。
梦中,我可是死在了北辰怀里?
我微一侧身,一丝清风偷偷钻入微启的门缝,甚为欢愉,七拐八拐到了床沿边,瞬时床边的幔帐轻轻摇曳,搅动周身气流亦生动了三分。
这一觉许是睡久了,脑子不大清醒,总觉得那晃动的浅色轻纱背后有个身影若隐若现,待看清那人面容,我惊喜万分。
我骤然坐起唤了一声,“北辰”,那身影却突然消失了。。。
手腕的玉镯碰到床沿边的青瓷碗,发出清脆空灵之音,仿似珠落玉盘,余音若太液池的波纹一圈圈晕开。。。
我适才回过神,不免怅然,打量了一下四周,一片陌生,偌大的殿内空无一人,唯有床边的香炉淼淼升烟。
这时,窗外的风骤然急徐起来,殿门口那条缝隙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殿外树影婆娑,把那流光溢彩筛的七零八落,一股安神香的香气越渐越浓。
一侍卫模样之人一脚轻迈殿内欲关上那扇门,奈何一抬眼瞥见我,瞬间,那厮反应程度之剧烈超乎想象,他跺脚大叫起来:
“娘娘醒了,快来人呢,娘娘醒了。”
嚯,生就一副好嗓门。那声音如同惊雷,响彻三里,随即殿外一片喧哗,后闻一阵碎步湍急如雨,冲进来一众婢女。
那领头的作揖道:“娘娘,您终于醒了。快去通知陛下。”只见队尾的一小女婢旋即离开。
“娘娘?”我左顾右盼,一片茫然,这殿内却只有我一人,是以,这是在唤我?
这个称谓委实让人心惊胆战,我成亲了?扪心自问于风花雪月一事,我虽不至信手拈来,却也有些天赋。拿的出手的桃花大约也有那么几朵,不过多半是花苞,真正盛开的只北辰一朵。
是以,莫不是北辰继任了帝位?诚然,心底涌起的那股子欢喜,十分汹涌,无法招架。
北辰果然不曾食言,他果真娶了我。
我们何时成的亲?我竟无半点印象。
淡定,淡定,遇事要淡定,不要慌。都是做娘娘的人了,理应沉稳,稍候片刻问问他便是了。
“玥儿,玥儿你醒了?”那声音很是熟悉,语调急切,我却隐约觉得不大对。
鄙人灵玥,凡间一世乃帝国公主,自然随了慕氏皇族的姓氏,称慕灵玥。
初闻那人步伐慌张,细听却颇有章法掺着一丝小雀跃,他踏进大殿那刻,我顿时怔住。
来者并非北辰,实乃慕子苏。何也?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塌前,适才在床沿落座便拾起我一只手,一双媚眼似有几分光彩流转,晶莹如玉:“玥儿,玥儿,你终于醒了。”
他一向风流姿态,见怪不怪,想来沉睡良久,许是脑子钝了些,有一事不甚明白。我第一眼所见之人怎会是慕子苏?我理应在九重天醒来才合乎情理。
苦苦思索良久,我分明记得与北辰在九重天的千丝万缕,亦记得凡间发生的一幕一幕,连身死那刻都历历在目,我的记忆如此完整划一,断不会错。
诸多推断后我总结出,这里是九重天。
慕子苏见我迷蒙呆坐,久未开口,先是有些疑惑,眼睛闪烁几下后,竟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说:“玥儿,你能醒过来真的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热情许是过头了些,许久未见,一时难掩激动也是有的,我善解人意的顶着他的胸口点了点头,以示宽慰。
犹记凡间之时他待我极好,我亦甚喜爱这位子苏哥哥,诚然,估摸勉强也算得上我在凡间的一桩风流韵事,风姿绰约如我,惹了这朵桃花,不知北辰知晓会不会怪罪?想来,让他醋一醋也好。
我掐指一算,子苏许是颇有仙缘,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了,如此,甚好。省得日日对着那尾木木呆呆的美男鱼锦生,当真无趣。他此番飞升,往后我们便可相约瑶池畔饮酒赏月,也算幸事一桩,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子苏。”我轻轻唤了一声,我忽觉再称呼他子苏哥哥有些不妥当,不曾想他许是对这个称呼大为满意,瞬间把我从他怀里分离出来,
“玥儿,你终于想清楚了,不再把我当做哥哥了是吗?”
瞧着他清澈的眼底如同溢出了波光潋滟,我这心软的旧疾又发作了,若矢口否认未免残忍,机智如我,片刻便寻得了两全其美的措辞,“我觉得做哥哥也很好,这样也很好。”
果然,刹那间,他脸上绽放的笑容璀璨耀眼,身旁的我亦被这明媚感染,他又将我搂在怀里,并在我额头深深落下了一个吻,而后轻声说道:“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等到这一天的。”
这额间一吻,委实吻的我晕头转向,这是什么礼数?我不过离开数日,九重天现如今友人间互表衷肠都这般奔放了吗?我大呼惊讶。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一路小跑依然跟不上节拍。
“你何时飞升的?”我忍不住发问。
“飞升?”他迟疑片刻,“玥儿,你在说什么?什么飞升?”
我从他怀里坐了起来,“飞升成仙啊?”
他温热的手触了触我的脑门,又摸了摸自己的,确认我不是烧傻了后,嘴角弯起一轮新月:“玥儿,你是不是做什么梦了?”那音色悦耳动听。
“这里不是九重天吗?”我追问道。
此语一落一众侍婢轻声笑了出来。这话有何不妥?好笑吗?莫名其妙。
“玥儿,你该醒醒了。”子苏柔声说罢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饿不饿?我吩咐人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桃花酥。”
此话甚合我意,腹中空空如也,我旋即点了点头。
适才想起,何以那个侍婢出去好一阵了,北辰还未到?我一向耐不住性子,便问道:“北辰呢?他怎么还没到?”
我话音刚落,却见子苏脸上的温情瞬间凝固,眼神若深渊之底,透着凉薄气息,与刚刚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这一番喜怒无常令我无所适从,不过料想飞升之后性情突变倒也不是没可能。
他怔了一秒,一抬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陛下。”众人齐声道。
“陛下?”我的嘴型瞬间变成了0状,非外力不能恢复。
再观子苏,他脸上略过的那一丝神情,凛若冰霜,嘴边飘落几个字:“北辰已经死了。”那声音冷的仿似冰凌,令人窒息,他竟说的这般轻易,仿似这人与他毫无关联,我虽不信这是真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别说笑了。”
“玥儿,我没说笑。”他那神情威严肃穆不似玩笑。
“不可能,你诓我,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会死?他是九重天的太子殿下,他怎么可能会死?”说话间我忽觉眼前一片模糊,雾气蒙蒙,两串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我拼命的晃着子苏,“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大抵被我晃烦了,奋力一挥袖甩了我一个趔趄,我一个猝不及防跌坐在塌上,少顷,他大抵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忙上前扶住我,“玥儿,玥儿你没事吧?”
我沉默不语,他定是搞错了,尽然我不信,可我的眼泪却不肯听我调遣,争先恐后的涌出,我唯有埋在膝头任它们打湿我的衣衫,寸寸肌肤即刻感受到了那一股冰凉。
“别哭了,玥儿,你还有我。”
“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我推开了他,仍旧埋头痛哭。许是这话重了,我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会令其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
他突然一手捏住我的脸,如捏住一个肉包子,那力道令我疼痛难忍,他眉宇间怒气横生,灼灼怒火使他那张俊美的面庞变得狰狞,我一阵恐惧,惧怕这张脸,惧怕这个人。
“我再跟你说一遍,北辰他已经死了,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有,你看清楚,这里是含元殿的寝殿,不是什么九重天。你要再胡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刀刀刻在我的心头上,疼的无法喘息,我以为我的回应是痛哭,然,那一刻我的眼泪似也惧怕了眼前这张面孔上的腾腾杀气,齐刷刷躲在眼眶里,甚至倒流了回去。
稍许后,他恢复了些许平静,适才放下了手,我的脸颊生生的疼,我却不敢去碰,我不知道我哪一个举动会不会突然又激怒他?
他怎会变得如此陌生?这还是那个生带笑颜,清澈热情的宁王殿下慕子苏吗?我沉睡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玥儿你累了,休息一下吧,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朕?他对我说朕。他果然不再是我的子苏哥哥。
我惊魂未定,全然忘了问一问,他何时做了皇帝?我为什么变成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