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弗斯确定,自己从墙角坐起来的时候,心里怀着嗜血的念头的。
周围一群脏肮得看不见面容的小不点,不像同类。
用霍普金专门为自己打造、又经过泰坦级组构巨人哭泣诗人改造过的火枪,抵在毫无反抗的小不点头上……
轰地一声。
好像,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讨厌。
缓缓从地面站起来,有个声音阻止了洛弗斯的行动。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应该刚刚听到过,而且曾经为之惋惜。
“喂,你们,别在这里闹!坐墙边的,管好你们的人;站起来想杀人的小家伙,过来帮下手。”
是刚才单手扔石雕像的老家伙。
他没死。
烧上头的火焰像被冰水浇淋,“吱吱”声下,熄灭了。
洛弗斯长长吸了口冷气,用手摸了摸仍然藏在怀里的金属圆柱,退步两步。
俗话说得没错,冲动是魔鬼。
就差那么一点点,再给洛弗斯两秒时间,以他飞快的速度,他可以崩掉一个小孩的脑壳。
这些还是神智未开的幼童!
洛弗斯迅速转身,沿着墙边,走到小院落的门前。
刚才从墙顶见过一面的老头倚在门边,皱纹描成的面孔在冲洛弗斯笑,只是声音不像刚刚叫喝时那样中气十足:“嘿,小家伙,进来吧。”
老头儿并不是没事!
他的左手臂紧紧夹住自己的左肋,有件黑色衣服压在身体左侧,布料上面已经湿润。
武者的武器,不可能轻易交出。
只有被击败之后情况不一样。
洛弗斯迅速踏进院子里面,转身将木门关上,锁好。
老头已经摇摇欲坠:“我的两个伙计,在准备晚餐,你来不来?”
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斜照的晨光刷亮了庭院一半面积,另一半被密闭的围墙挡在外面。
对于生命尽头的男人来说,早上的晨光,和傍晚的夕阳光芒,差别只有方向不同而已。
老家伙在洛弗斯的搀扶下,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脖子上染的是血,你刚刚从围墙上跳出来,我就看出来了。”老头脚步有点蹒跚,但心情不错,“我以为你死定了。利器从脖子左边开始,划破喉咙,大血管破掉,你跑出院子,五十步之后,最后一口气耗完,就死定了。”
“您错了。”
“错啦,我没想到你是圣武士或者圣殿骑士。想到的时候,你已经跑出了我的劈砍范围,想砍死你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那种变换步伐,我现在用起来太吃力,所以干脆算了。”老家伙并不忌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从那边逃出来了?”
老家伙用下巴指了指圣殿方向。
“我不是圣殿武士……说起来话长,坐下来再慢慢跟您解释。”洛弗斯小心地避开老家伙的左肋,“谢谢您刚才救了我。”
“嘿嘿,谢什么。老实和你说,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死,你跳下来的时候,我一刀就把你劈成两片。我可不是吓唬你,呶,你看看第二个跳进来的那个家伙。”
一片杂草田里,有个人形的凹陷。
并不高的杂草遮挡不住趴伏在草丛里的躯体,可以看见,一个短发男人呈“大”字形趴倒在草丛里,背脊从脖子开始,有道狰狞的伤口一直被拖到腰肋位置。
老家伙幽幽地说:“所以,你跳下来的时候,我以为你死定了,所以省下一刀的力气而已。王家重装第37团的家,怎么能翻墙进来?”
无言以对。
手里搀扶的奄奄一息的老人家,终究是个肉食动物,哪怕他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
或者,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仅凭善良就能生存的美梦。
“我的实话已经说完。那么,小家伙,如果我现在邀请你……来参加我的晚宴,你来吗?”
老家伙转过头来。
洛弗斯脸上挤出笑容,对老家伙说:“当然来。不知道,老爷爷您的名字是……?”
“老兵,肯尼士王家重型装甲团,第37团老兵!”
呃,这个称呼,有那么一点点拗口。
“知道我为什么邀请你吗?”
洛弗斯的心思还在考虑哭泣诗人、亨维、诺斯洛夫等等重要的人物,对于眼前受了重伤却充满主人气息的老头儿,说真的不太放在心上。
但是,礼貌要保持。
保持微笑,保持礼仪,哪怕心里骂开了花。
哭着笑,是成熟的标志。
所以洛弗斯露出笑脸,却保持沉默。
实际上,老家伙更愿意洛弗斯保持沉默,他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因为你走出我们家门的时候,向我和我的兄弟们行了礼。”
“多少年过去了?不记得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向我们行礼了。”
“临死前,还能见到有个小家伙向我们……”老家伙紧紧夹着湿漉漉的黑衣服,学着洛弗斯微微躬身的样子,“……行礼,我差一点哭了。”
“不过我没有欠你的,我帮你挡住了多管闲事的家伙。”
“我们和你,谁不欠谁。”
“所以现在我很高兴邀请我参加我们的晚宴。偷偷告诉你,有好酒哦——窖藏了30多年的好酒,很多很多。”
老家伙所说的晚宴,准备得粗糙不堪。
洛弗斯主动接过侍应生的工作,生烧烤炉,烤肉,搬酒,倒酒。
在洛弗斯忙碌的时候,3个老头嚼不动烤腊肉,一边嚼一边吐。
好像,老家伙们只花费了一番口舌,找回来了一位保姆。
这位保姆还心甘情愿地做最吃力的工作,保证输出最高质量的服务。
烤好的腊肉太干,就用餐刀片成纸一样薄,这样就可以把烤肉含在嘴里浸软,吞掉。
否则没有牙齿,就算用餐刀,也没办法痛快地吃肉。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3个老家伙已经喝得摇摇晃晃,思维却一直很清楚。
他们等这一顿“晚餐”,犹豫了一辈子,就算醉倒,也等晚宴之后,到另一个世界再醉。
洛弗斯忙碌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顿所谓的晚宴的意义,他没有办法劝。
有时候,屈服于现实,是一种大智慧。
老家伙们对洛弗斯非常满意。正如洛弗斯保持“无知”一样,3个老家伙也没有提出报酬。
该来的总会来的。
当酒劲压掉不住,一瓶浓稠如血的浆酒倒出3杯,分到3个老家伙面前。
“这顿酒早该喝啦。本来,我们想请20个客人的,可是等着等着,客人们全等死了。”
洛弗斯腹诽……也等到你们的牙齿全掉光了。
“来了个小家伙。”
……是免费保姆。
“他不来,我们酒都搬不动。”
3个老头举起手里的杯子,转头看向旁边细心片肉的洛弗斯。
“谁……都不想死啊……好酒,狂战士之血,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的一杯酒了吧,终于等到了。”受伤老兵的嘴唇已经发白,他流的血太多,又不肯止血治疗,“……小家伙,你该走了。”
3个老家伙低着头,静静看着手里的血酒。
洛弗斯放下手里的餐刀,立正在旁边:“3位老前辈。”
低着头的3个老家伙听到洛弗斯的声音,不得不抬起头,把目光投向洛弗斯。
洛弗斯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高高举在头顶之上,然后弯腰,双手拳和头顶一起,缓缓向3位老人家敬下。
……这是洛弗斯记忆里面隆重的礼仪。
虽然世界观不同,礼仪发自于心底,就会隆重。
“3位前辈,走好!”
礼毕,转身就走。
……只要走得够快,就不会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