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出征丈夫归来的妻子总是悲戚的,期望丈夫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又担心丈夫陷于军阵之中四面危急,于是乎在人族那边总有一首首凄美的边塞歌,总结起来无非是三个字----望夫归,这种矛盾悲伤的情思表现在蛮妈身上,那就是日日蒙头睡大觉,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在梦中与蛮爸相聚,有事没事也好有个照应。
蛮吉一度就相信了阿娘的言语,甚至是觉得阿娘阿爷是不是修炼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术,可以真的在梦中休戚与共,一直到三个月以后,他才真的意识到阿娘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她整日介睡觉并不是因为修行了什么秘法,就是单纯的想要睡觉而已。
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吃点蛮吉三人摘来的笋子后又继续睡到天昏地暗星月西斜,以至于蛮吉三人基本上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
所幸蛮吉还是有点事情可以做,时不时的去镜潭看一看自己的蓝灵草和凝魄花,每次蚂蚁搬家一样的弄一点回来晒干磨粉,然后掺在笋子里给阿娘以及两个憨货吃下去,再抽空指点一下熊二的拳法,闲极无聊拿阿大阿二练练手,日子虽然悠闲却也过的相当充实,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理所当然的破开了武夫第一境木胎境,厚积薄发的结果就是这样,当他在镜潭边上一拳打散了馈赠而来的天地武运的时候,熊二那颤抖的身躯简直又要再一次无法自抑的跪下磕头了。
这一点其实蛮吉自身也没有想到,原本至少是要三破四之时才会出现的武运馈赠,竟然在他第一次破境时就出现了,事后蛮吉甚至因此思虑了良久,他并不担心因此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唯一忧虑的是天地规则与太古时代发生了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一世的武道之路,可能会平添许多目前无法掌控的变数,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原本以为只需一步一个脚印就能重归武神境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似乎想的有点太简单了…
不管蛮吉做何等想法,日子总是一天天过去的,不知不觉间已经由春入夏再由夏入秋,熊二已经完成了第一个出拳十万,正在努力朝着第二个十万拳攀登,阿大依然时常挨揍偷懒的功夫也日渐隐秘高深,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过如是,你揍任你揍,我腰不见瘦,出拳的本事没长几两,挨揍的功夫倒是长了百十来斤,现在等闲的拳脚落下,阿大竟然连哼哼都懒得哼哼了。
倒是阿二颇有长进,许是蓝灵草吃的够多,在青苔上走桩也能走个四平八稳了,哪怕蛮吉偶尔在旁干扰,也能拳出不晃地与蛮吉交手几个来回,当然前提是蛮吉不下死手,若是动用一口纯粹真气的话,两个憨货依旧不够看。
待到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彻底覆盖住了整块巨石,蛮吉也就不再要求阿大阿二每日里来巨石上练拳了,只是每日的站桩走桩依旧必不可少,改在石屋外进行,熊二那边他有些时日未曾去看过,不过想来他应该不会偷懒,以往每次去都是蛮吉提醒他张弛有度不可操之过急,那家伙每日里真是不要命般的在练拳。
当天空再次暗沉下来,凛冽的北风将光秃秃的香樟树最后一片叶子也扯下来的时候,出征的战士们终于回来了。
只是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回来的人脸上没有半点喜庆之色,一个个垂头丧气而且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许伤势,而且人数比之出征的时候也大有不足,竟然少了一半还多。
蛮吉依旧蹲在巨石上,面上没有一丁点的表情,他没有在人群里发现阿爷的身影。
阿大和阿二早就拥着阿娘冲进人群里去了,只是慢慢的随着归来的人跟随家人散去,大树下就只剩下了那些哭哭啼啼的眷属和孤身的族长一人。
“我们…被人族的捕奴团偷袭了……”族长悲戚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只是再没有了此前的意气风发,空荡荡的左袖就那样无力的耷拉着,显然他能带领这些多的族人回到清香谷,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都闭嘴!别哭了!”突然一个彪悍的声音在场中响起,却不料那些妇孺老幼见发声的是蛮吉的阿娘之后,一个个哭嚎的更加惨烈了。
“啪!”的一声脆响震惊了场中的所有人,却见是蛮吉他娘一巴掌将哭的最凶的六婶抽的原地转了几个大圈。
“是死绝了男人活不下去了吗?是屋头没有娃要养了吗?有时间在这哭丧,不如省力气多去摘几捆笋子?没听族长说什么吗?是捕奴团不是军士!你男人还未必就死了,要你们在这哭什么丧?”
一连串的训斥似乎将所有人都震住了,那六婶也就是阿大未来的丈母娘平时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此刻整个人却如同魔怔了一般,不但没有计较蛮吉他娘的那一巴掌,反倒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希望。
她急切的抓着族长空荡荡的袖管:“族长,他婶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六子真的没死?”
六婶这么一问,所有的妇孺好像也都反应了过来,都同样以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仿佛苍老了数十岁的族长。
族长的嘴唇无声张合了几次,最终却只是痛苦的点了点头,这种时候,怀有希望的活着总比哀大心死要好吧。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六婶自顾自的喃喃低语着,转身又在人群里找见大花,就一手牵着女娃往家走去,似乎听说她家六子还活着就如同六子已经回来了一般,至于之后应该怎么办,竟然完全不在她的思虑之内了。
“散了吧,都散了吧,让族长也歇歇,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六婶走后,蛮吉他娘反倒是不凶了,她温声和气的劝慰着其他人,直到所有人都低泣着离开了,她自己却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族长,什么话却都不说。
“唉…”族长叹息一声,“蛮吉他娘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他好像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族人一般,至少刚才蛮吉他娘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强悍刚烈,是他此前从没见过的,甚至于刚烈这种气质,本来就似乎与熊猫一族没有什么关系。
“请族长告诉我他爹的下落,如果不知,就告诉我往哪个方向上去寻找就行。”蛮吉他娘向族长跪了下来,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臂弯之间。
“唉,你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看看我的臂膀,如果我告诉你,那跟送你去死有什么区别?”族长双眸中有雾色翻滚,痛苦之色溢于言表,显然这一次,他伤的并不仅仅是左臂而已。
刚才他之所以对着所有的家眷点头而什么都没说,是因为那些话说出来更让人绝望,落在捕奴团手里,甚至不如直接战死在沙场上,因为战死之人,军帐里好歹还有几分薄薄军功,哪怕赏格再少,以熊猫一族与世无争的性子,也足够将村里的遗孤扶养长大了,而落在捕奴团的手中,自身的下场先不去说他,军帐内还会落下耻辱一笔,这可是会恶及子嗣的大罪,所以妖族在战场上才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说,之所以可死可不死之间尽皆一心赴死,所求不过一个恩荫子孙罢了,稍后军帐的申饬还会下来,届时熊猫族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如何不叫族长心如刀绞?
“好叫族长知道,我有一个儿子,阿爷有事,子当服其劳,只需族长告诉我该向哪处去寻找,其他的阿妹不敢劳动族长。”蛮吉他娘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她抬起头之后,族长就看到了她眼中炙热的决心。
“我知道你有三个儿子,可是…”“再叫族长知晓,我有一个儿子…”族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蛮吉他娘打断了,她似乎只想要听到她需要的答案,根本就不需要族长的劝慰。
“我娘的意思是,他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阿爷出事了,就该我这个儿子上前,也只有我这个儿子能上前。”蛮吉从巨石上跳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族长身侧十丈处,他一边开口说话,一边走到阿娘跟前,与阿娘一起跪下再拜“请族长成全。”
“何至于此啊!”族长仰天长叹一声,非是他不愿意告诉蛮吉母子他们家顶梁柱的下落,皆是因为以他龙门境的修为,在那群捕奴团的修士手底下都走不过去,仅仅是护住这小多半的族人逃出生天,他几乎大道断绝连性命也丢在当场,这外伤看似只丢了一条左臂,其实内里早已千疮百孔,说不得他接下来就要培养新的族长人选,因为他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寿元正在飞快的流失。
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告诉蛮吉母子他们阿爷的下落,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又是什么?
带队不力让族群蒙受如此大难他已是心如刀绞,再为了逃避责任而把族中妇孺推向死地,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这世间?
“罢了!罢了!”族长再次长叹一声道:“待我养好伤,就亲自走一趟,若是能将他们带回来,就都带回来,若是带不回来,我也就去了,好过如此这般无颜在你们面前立足。且散了吧,我累了。”说罢族长就挥挥仅存的右手,不再理会蛮吉母子就转身走进了大树下的树洞之中,那里正是他这个族长的居所。
“起来吧,娘,族长不会改变主意了。”蛮吉站起身来,伸手去搀扶阿娘时却被一只利爪紧紧的抓住了,锋利的指甲甚至刺破了他的手背,殷红的鲜血顺着掌沿就低落在了雪地上,在蛮吉的身下湮开一朵朵血色的鲜花。
“你要找到你阿爷!”蛮吉他娘眼角沁血,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整句話更像是低吼出来的。
“我会找到我阿爷。”蛮吉将脑袋靠在阿娘的肩膀上,轻轻的拱了几下,就如同他幼时阿爷阿娘喜欢对他做的一样,然后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