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西三十里,有巨壑,云蒸霞蔚。有巨虫出焉,瘴疠之气时有爆发,人畜莫近。圣人斗法,而出焉。故曰:圣人不灭,祸端始焉。故曰:圣人出,天下乱。故曰:天道不可测,人道或可为。故曰:存天理,灭人欲。故曰:人,不可与天争。
建天十五年,礼部尚书郝宁添上夏帝书,曰灭圣书。阐述其基本理念,即圣人为天道所不容,若欲天下大治,必行兴天道,抑人道,不可以人道而衅天道,故曰:灭圣而兴人间道。故曰:抑人道而兴无为之道。以合天之道。
此书一出,天下震怖。
滥觞之沟沟底。
连如十七躺在辛盛汲怀里,竟然有种多年以前,躺在母亲怀里的感觉。
圣人也是人,也得吃喝拉撒睡,也得结婚生子繁衍后代,也得面对人世间种种磨难种种考验,也得直面人情世故人间冷暖。圣人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生老病死。
当辛盛汲姑奶奶无奈的告诉众人,他们确实迷路了的时候。连如十七一瞬间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消散殆尽,眼前一片光明大道,直通天际。
那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像你本是一个十八线城市出来的小崔吧,却凭借自身实力考上了一个三线城市的四线大学,毕业后,却考上了一个二线城市的三线大学的研究生。结果毕业了,你却找了一个一线城市的一等一的工作,而你周围的同事大都是一辈子顺风顺水天之骄子一流城市一流高中一流大学一流研究生毕业的。
你们起跑线都不同,结果,却到达了同一个目的地。这时候,你的感觉超级爆棚,感觉自己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那种世界都在你掌握之中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竟然有种人世间不过如此的错觉。
我们称之为,自信。
有人称之为,自大。
鲁迅先生称之为,阿Q。
谁知道呢,说不定不是啥坏事呢。
奋斗嘛!不到死的那一天,谁又知道是什么结果。而现在社会的不确定性,让人的命运,就算是在死了之后,也会出现神转折的。比如,某些贪官。谁又说得定呢。
只要当事人感觉良好,别人又有啥办法。
之前连如十七一直小心翼翼,陪着小心,对三位圣人,尤其是对圣人中的圣人辛盛汲,更是连抬头看一眼都觉得是冒犯。但是,辛圣人在带领大家绕着一颗大个的草转了三圈之后,发现还是在原地拉磨之后,这种泰山仰止的感觉突然就消散了不少。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由心里发出来的亲近感。
三圣人决定不走了,就地休息,等浓雾消散之后再说。这个决定让连如觉得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了。之前在沟顶的遭遇实在是太过惨痛,那犹如流水般的毒雾,那些发了疯的毒虫,那些同伴跌落马背时发出的沉重的坠地声和同伴们临死时发出的压抑而又控制不住的惨叫声,都将陪伴她今后的一生。而圣人那璀璨一刻,摧枯拉朽,揽星月入怀的豪情都深深刺入了她的心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幕强之心油然而生。
直到圣人居然也会迷路,也有无可奈何之事出现,才让这个小小女队正稍稍心宽了些。前路漫漫,但是并非不可追。前面已有先行人,我只需奋起直追即可。
熊先生和冯瞎子分散开来,斩了几片宽大的草叶子,铺在地上,坐到了他们打尖的巨草的一左一右。将巨草根茎处的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地块留给了两位女士。
辛盛汲可不管啥优待不优待的,长身从巨草上以手为刀,斩落了几片巨宽阔的叶子,抖落了上面的露水,铺在了地上,又团了两片叶子塞到叶子下面当枕头,这才躺倒叶床上,舒舒服服的伸长了身子,准备入睡。
看到目瞪口呆的连如,辛圣人道:“来,躺下睡吧,明日还不定如何呢。”说完还拍了拍身边的叶子床。
受宠若惊的连如赶紧跑到叶床边,躺了上去。这时候她才感觉,这一趟实在时舒服到了极点,简直比躺在自己闺床上还要舒适。四肢百骸都要散掉了。那种极疲惫之后的放松感,差一点就让她当场睡过去。
“说起来,咱俩倒是又几分相似啊。”辛圣人枕着叶枕头,平躺在叶子床上,闭目养神,嘴里却不由自主的感叹起来。
“恩?您和我有相似?”连如迷茫了。
“对,我年轻时跟你确实有些相似。”人说人一老,话就多,不仅多,还密。只听这位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女圣人道:“我小时候,极为好强争胜,我的母亲极为担心,因为她年纪大了,生我时伤了身子,不可能再为我父诞下嫡子,而没有兄弟庇护的嫡长女,将来命运会如何,她就极为担心这一点。那时我母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夜夜咳嗽,痛彻心扉。我父延请世间名医,却依然毫无起色。而我日日醉心钻研天道,天天流连于我家藏书阁和皇家大内书库,对于我母之病居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唉!”长叹一口气,辛盛汲道:“力不可久,月盈则亏。据说我的名字便是我母所起,她希望我长大后,不要等道杯满而溢之后再想起喝杯中水,万事不可作尽,要懂得做人留一线,适可而止。可惜,许是她早便猜透了我,在取名字时便提醒了我,而我却对她之言毫无所查。致使人生用尽,再无转圜。”
她接着道:“那时我母病危,我自以为能窥得天道,便可以扭转乾坤,再造生死。所以日日参研历代宝笈秘箓,以图截天机,夺生死。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母中年病故,而她死时,我作为她的唯一女儿,居然还不在她病榻之前。”
虽是陈年旧事,辛盛汲娓娓道来,竟惹得同病相怜的连如十七泪水止不住的流,喉咙间抑制不住的哽咽起来,身体抽搐,恨不得狂哭一场。
“唉,痴儿痴儿。”说罢,辛盛汲将女队正搂入怀中,轻声抚慰,极尽母爱。
连如十七那里还能抑制,直抱着女圣人哇哇大哭起来。
此时谷内和平宁静,除了女子垂泣之声,再无它音。
良久,女圣人接着道:“人生不过百,就算是得道入圣,羽化飞升,也是个短短一段旅程而已。珍惜眼前人,抓住机会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才是正途啊。你以为入得军伍,赢得军功,便可以让你母能够得到改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母便会心安吗?她还不是日日担心于你。”
看到女队正稍稍平复了心绪,女圣人接着道:“我观你之作为,行事皆有法度。如何此事便掰扯不清,你行军旅事,日日望有朝一日能够解救她于水火。可是你却不知,自你瞒她入险地,她便已经是处于水火不如之境地了。兴许不等你出人头地,她便有不可言之事了。你需三思啊,不可留下遗憾,抱悔终生。”
妇人之言,淳淳善诱,让女队正茅塞顿开。她支起身子,道:“听姑奶奶一席话,正正让女子醒悟,等此间事了,必回转去,让我母亲心安。”
女圣人闻听心声欢喜,一把搂过她来,欢喜异常道:“你能听我絮叨,我便高兴,你是个世间少有的好孩子,你母必定也是心里欢喜。”
随后两人轻声呢喃,说些京师前尘旧事,聊些如今人情掌故。女队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个京师透漏的彻彻底底,那些该说不该说,那些有的没的猜的,都如那聊八卦扯老婆舌的八婆也似,说了个通透。
尤其是军界,更是头头是道,分析的很深刻。
直聊了两个多时辰,女子已经困顿的眼都睁不开了,才再女圣人怀里沉沉睡去。
二小选了一颗枯黄的巨草,掏空了主茎,躲在里面躲避冷入骨髓的寒雾。躲到里面之前,他俩小心翼翼的将很多枝枝丫丫洒到周围。如果有人畜靠近,必会踩踏到这些枯枝残叶,出些声响,到时候,两人便可以提前预警了。
两人蹲在狭小的空间里,都不想说话。
方才的生死之间,让小零子心生余悸。此时俩人都已经困到不行了,依然坚持瞪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奶白色浓雾。仿佛那里一会儿会出现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
“唉,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咱俩非得给熬死,不然明日也非得困得干不了啥。你觉得呢?”冯苦尽毕竟年龄大些,此刻首先出声释放和解意图。
“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你我轮流值星,另一位可以乘机睡一小会儿,这样也比都熬着强啊。”
“那我怎么确定你不会在我睡着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歹毒的念头,会不会出手加害我?”
“哈,你在搞笑吗?要知道,此刻咱俩危机还没有解除呢,咱俩此刻就是一条绳上绑着的俩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一生具生,一死具死,我怎会加害于你。你就相当于我休息时的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我更不会加害于了。”
缓了缓,又说道:“再说方才要害你的人,恐怕更会希望我害你吧,我若害你,他必会把消息传出去,以摆脱自己的嫌疑。我倒是担心你害我呢。”
冯苦尽言语诚恳,态度忠实,眼神坚定柔和。显然并不是在胡说。
小零子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共同面对外敌。但是要求要自己先睡。冯苦尽尽数答应了。
看着小零子打算睡了,冯苦尽才道:“你先于我说说,是谁方才要害你,你说他走掉了,那他会不会在你我休息的时候回来偷袭呢?”
迷迷糊糊的小零子道:“不会,他不会回来了,除非他也同我们一样迷路至此。不然他不会专门折返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猜测罢了。你用些心,我先睡一会儿。”语音渐渐低下去,竟然已经睡着了。
此时沟外大雪塞道,沟里冷雾弥漫。
人生不也如此,前路茫茫,该何去何从,随波逐流还是奋力抗争?
题外话:抱歉,章节目录搞错了。已改正,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