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选择在阳光下出生,但是至少可以选择向阳而生。
我很喜欢这句话,所以我希望这句话成为我的墓志铭。而如今,刻着这句话的那块碑,就杵在那里。
我是一朵食人花,从南方原始森林之南,横渡、再横度,终于到达这里,名为单狐山。
于是我从候鸟的羽翼上挣脱,与兄弟姐妹们一起坠落,到这灰暗的迷雾深林。
生根发芽,养分的竞争就像养蛊。从一开始的向土地里汲取,后来慢慢演变成向四周的其他植物。再后来,食人花与食人花之间,触手连接环绕,互相吞噬,只有生命能力最强大的那一株,才有资格活下来。
当然,很幸运地,那就是我。
当我远远地,用触手杀死最后一株同类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生命的意义也仿佛走向了尽头。
接下来,我该干什么呢?
望着四周,被汲取成灰白色粉末状的土地。我孤零零地矗立在这一片灰白色正中央。
我该干什么呢?
……
若非亭午夜分,不得见曦月。迷雾深林是终日不见光的,除了正午和夜半那浅浅的光晕。
光是多么美好,而又温暖的东西。可是像我这样生长在腐臭、黑暗的泥沼之中的食人花啊,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去玷污那一丝丝光辉?
与此同时的,我的生长逐渐沉寂下来。至我触手伸出到最长处的四周土地,无不是在我的吞噬、汲取之下。至我目光所及的周遭植物,无不是在我环绕、寄生之中。
仅于此,我也只能尽于此了。
直到有一天,一只好奇的鹿,踏在那灰白色的死寂之上。她要做什么?
我仿佛能看见她的好奇:这里怎么了?
这里怎么了?这可不是以你的能力所能探寻的问题。就像是一个满是疤痕的人脱光了衣服给人看,我瞬间感到被冒犯,我,有些恼羞成怒了。
于是我悄悄伸长了触手,趁她低头视物之时,狠狠地勒住、扎进她粉嫩的脖子。
她很乖很乖,很快就不再挣扎了。
我瞬间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本身就是一个欲望的沟壑。我在其中,不断塌陷,不断沉沦了。
我仍放不下心中那一丝的光,每次淡淡的银辉或是暖暖的金色,向我身体倾斜。我都会有一种奇异的,幸福的感觉。
可是在那次之后,我的触手越来越长,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我好像一个怪物……我不停的问我,是不是变成了我心中最讨厌的样子?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没有人试图帮助我寻找答案,我也没有探寻的欲望。
于是我再次沉寂下来。
不知道是第多少个猎物,我将她的血肉剥开,深深地埋进我身前乌黑的土壤中的时候,我的身体里竟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于是我将触手的尖端张开,带着奶白色的粘液,将花子种在那具模糊的尸体上。
冲动之后我才惊觉,我已是成年的食人花了。我已经拥有整整五片肉红色的花瓣,而这每一片,都是十条血淋淋的生命。
后来,那具尸体上长出了我的孩子们。
我看着我的孩子们,犹如远在南方的母亲或者是父亲,当年那样远远地看着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
我顿时有些痛苦,因为我知道,我的这些孩子们的下场。
很快他们成长起来了。先是破开了小小的绿色的壳,然后忙不迭地抽出最粗壮的那一枝触手,扎根。不断向四周索取,不断向四周蔓延,后来,我就看见他们的触手,都彼此缠绕在一起。
我心如刀绞。
残忍的凶杀终于结束,当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株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欲望是不会被填满的。
我冷漠地看着它小心翼翼地绕在我的触手上,最后它也死在了我的触手上。
那一晚的月光似乎格外的亮。
后来的我,平静地生长,平静地使用身上诱惑的气息招徕各种兽类,平静地将他们杀死。每十个,都会让我长出一瓣,每五瓣,我便平静地开花啊……
开花便开花罢,四五天也就谢了。周而复始而已,只是再也不敢结果了。
不知不觉,这里便成了迷雾深林中的死地。
再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通体青色,翅膀上飞舞着火红色纹路的鸟来到这儿。她最大的特征,便是有一只白色的嘴,和天生一只独脚。
她说,她是毕方兽,她是最接近毕方的一只毕方兽。
千万年的血脉稀释,让毕方兽们都觅穴而居,像是凡鸟中的杜鹃。而她却不屑于这么做,她偏要筑巢在树上,即使是自己的火能量经常点燃自己栖身的树木,也在所不惜。
我迷恋她的温暖,也欣赏她的傲气。
因此,虽然我是一株长在黑暗中的食人花,她是一只翱翔天地间的火神鸟。可我们仍是相爱了。
我们度过的那一段时光是我唯一感受到的快乐。后来她在我身旁洒上青木树的种子,选取长得最健壮的那株,将中间烧空,我搬了进去。她说,她将巢穴筑在这青木树上,我在这青木树中,四舍五入,我就是她的家。
我就是她的家。我也如是想。
她说她喜欢太阳如身上一般的炽烈,我却说,她的出现完全掩盖了我对光的向往,她就是我的太阳。
所以,她在,我便不敢如之前那般觅食了。我却不敢让她发现我的消瘦,更不能告诉她,我这令人作呕的真相。
我将身上的气息稀释后再释放出来,让原本身上散发的淡淡的臭味,变成了吲哚稀释后的茉莉清香。她很喜欢,可我却忘了,这气息不管再怎么稀释,也终究是我杀人的利器。
终于有一天她死了,死在了她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