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晏宁风很大，好似要进入一场降温，越往北看去，天儿越阴沉沉的。
可能是很久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步行跋涉了，而且烈风打在脸上生疼，开拔晏宁的这只军队成员都有些疲乏了，尤其是那些由于车辆不够只能步行的队员们。
好在青裘先生下令车上的成员和走路的几个小时就进行一次轮换，甚至有的时候他会亲自下车走一阵子，腾出一个位置让其他人休息。
就这样走了三天的时间，3月5日凌晨，青裘以及大约十多万人的军队终于抵达晏宁边界。
天刚蒙蒙亮，付茗昊向晏宁方向眺望过去，双手插在外套兜儿里，这倒不是在耍帅，而是天气真的有些冷了。
这该是今年最后一次降温了，再之后，春天就真的来了。
冯俊霖长叹了一口气，他昨晚和陆三才谈完话之后没有回房间，而是在黄金椅子上睡了一夜，起来之后打了个喷嚏，有些感冒了。
冯俊霖站起身来，议事大厅空荡荡的，以至于冯俊霖每一个脚步的声音都被听得清清楚楚，显得有些落寞。
陆三才在门外等着冯俊霖，他弓着身子，虽说昨日两人之间已经说破了身份，但他似乎还把自己当成冯俊霖的下属一般。
冯俊霖开口问道：“付茗昊已经来了？”
“到了，我数了数，大概有十多万人。我们这里军队中的碧眼要么已经离开晏宁了，要么称病告假。零零散散不到一万人。”
“我猜这一万人还是看着你陆三才的面子留下来的，我这九个月的首领当得还真是失败。”
陆三才回道：“我昨日便已经说过了，单从碧眼首领这个角度来看，你做的很好，如果一定需要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上，没人会比你更适合了。
但大势终究已经不在了，若是负隅顽抗，你心心念念的碧眼同胞会死伤无数。不如投降了吧，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全力为碧眼争取一方净土的。
毕竟，无论我是怀着什么目的来到晏宁的，我现在终究也是个碧眼。”
冯俊霖朝着陆三才裂开嘴笑着点了点头。
付茗昊一直看着瞭望台，这是冯俊霖建来观察张乾宇和晏宁行动队动向的杰作。
现在站在上面的是冯俊霖和一个满头灰发的碧眼，看样子便是张乾宇设置的那个名为陆三才的暗桩了。
冯俊霖拿着喇叭对瞭望台下的付茗昊喊去：“青裘先生，不知道是否如您所愿，我最终选择放弃抵抗。所以今天没有仗打了，底下休憩的各位也放宽心，起码你们黑眼珠的人今日不会死。
在正式投降之前我想问青裘先生一些问题，还请如实告知于我。
第一点，我投降之后，这城中的碧眼您会如何处理。
我也告知您一个前提，这城中剩余的稳定剂可以供给他们一年时间。”
这句话说完之后，瞭望台下本来安静的人群瞬间嘈杂了起来，一些人故意把声音放高。
“我呸，姓冯的狗崽子真是不要脸，还装上仁义了！”
“他娘的，这帮碧眼着实可恨，真想给他们都杀了，但屠城这种行径确实不可取，太残忍了。”
“有啥残忍的，我看屠城就挺好，这帮狗崽子这些年在全国各地杀的人比起这晏宁城里的只多不少。”
付茗昊伸出手掌示意军队噤声，也让周围的人递了个喇叭来，抬起眼眸对冯俊霖说：“你放心，我不会干出屠城这种血腥事的。但每一个我都会严查到底，该杀或是留，不靠怜悯去想，按规矩办。”
冯俊霖点了点头说道：“还望青裘先生说话算话，留那些无罪的碧眼一条命。
第二个问题，那被于道长送进黑洞的几十万碧眼可还活着？您放心，就算他们活着我也不会心存什么翻盘的侥幸，我只是关心他们的生死而已。”
付茗昊捻了捻手指，颇做思虑之后说道：“虽是没有死，但他们不可能会来到晏宁，薛子宁会阻拦他们。”
冯俊霖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无妨，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够了，也许大多数人最终还是会战死，但总归会活下来一些，他们之中也有很善良的人，只是数量偏少罢了。
接下来我想说第三点，我身边这位叫陆三才，他也是个子能力者，不过他的身份底细我想青裘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希望晏宁城里的碧眼可以交由他领导，他是你们的人，但也是个碧眼。总会尽力为同胞谋些福利。他这样的身份，你们放心，我也放心。”
付茗昊点了点头，没有回绝冯俊霖的要求。
冯俊霖舔了舔嘴唇，对付茗昊说道：“好的，我最后一个问题，和第一个问题很像，但还是略有不同。如果青裘先生有一天接到万峡秋意堂高层的命令，让你除恶务尽，不留活口，你会改变今天的决定吗？”
付茗昊迟疑了片刻，他之前虽然听说过这位碧眼首领非同凡响，格局眼见都远远高出常人，但今天正面对话，还是有些吃惊了。
他想的委实周全，他是真的把碧眼当成自己的孩子了，而不是四处征伐的工具。
别人尊他敬他，他便要回之以爱护。
是个伟大的人啊……
付茗昊拿起喇叭，揣度措辞说道：“冯先生，您可能忘了，当年决议部长沈宇桓说过，我们青字号专员享有最高权力，没人命令得了我，我的决定就是对碧眼的最终态度。”
这时付茗昊身后响起一阵唏嘘声，看得出来，极力主张杀光碧眼的人也许不多，总还是有的。
冯俊霖嘴角露出了笑意，虽然他不认为他已经替碧眼成功争取到生存的权利了，但单凡他力所能及之处他都尽力了。
那个身为碧眼首领的冯俊霖已经问心无愧了。
他摇晃着陆三才的肩膀交代道：“所幸这次有不少人逃出城去了杭辛市，城里剩下的稳定剂存量大概还能供晏宁的碧眼维持常态一年左右。
接下来的战局，碧眼方面柳馨月会一家独大，黑眼睛的人不会放任不管。
鹤先生早晚有一天也会和青字号的几人决战。
整个过程你做些什么也好，冷眼旁观也罢。你只需答应我，尽量为碧眼好，把那些无辜的人保下来，别让他们枉死。”
陆三才沉重地点了点头，今天冯俊霖和付茗昊这一番谈话，也让他真正看清了首领的所思所想，这一瞬间，他真的好想保下冯俊霖的命。
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瞭望台下的军队也许能够容忍这城中的碧眼活下来，但绝不可能容忍冯俊霖活。
在黑眼睛的人心中，他是这世上最大的奸恶，是个生着绿眼睛从不干人事的恶魔。
冯俊霖望向身后的晏宁，这瞭望台不光是个查看敌情的重要军事制高点，更是一处能欣赏晏宁美景的好地方。
今天街上没什么人在走动或者卖货，有些好奇的人家探出脑袋想看看有没有黑眼睛的人进城。
东边角落里有个写着炸串标语的小推车，冯俊霖经常派人去买一些给他当夜宵，配上一小罐啤酒，吃起来特别滋润。
冯俊霖笑出了声，拍了拍陆三才的肩膀说道：“对我用你的能力。”
陆三才有些讶异，冯俊霖继续说：“没事的，本来你被安排在我身边也是要对我用灰眸的。”
陆三才有些伤感，碧绿色的眸子留下了几滴泪水。
随着伤感过后，陆三才的眼睛完完全全变成灰色，冯俊霖也丝毫不闪躲，直盯盯看着这会让他丧失绝对防御的双眼。
他站在瞭望台的杆子上，双手张开，一跃而下。
像只无拘无束的鸟儿。
冯俊霖摔在地上，由于灰眸只是剥夺了他的绝对防御，却没有让他丢失碧眼的身份，高强度的身体素质和生命力并没有让他直接死去。
他一瘸一拐地向付茗昊走去，边走边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冯俊霖愿主动请死，只盼青裘先生力排众议，能做到今天你说承诺的，保佑那些无辜的碧眼平安。”
付茗昊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手中的骰子掷到二点，身形向前一跃。
几株食人花模样的植物随着付茗昊来到冯俊霖身旁，咬住了冯俊霖的四肢。
冯俊霖发出痛苦的低吟，四肢开始流出鲜血。
付茗昊听着后方军队里有些人说着大快人心，自己心里却惴惴不安，抬头仰望着冯俊霖，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
冯俊霖微笑着低声说，音量小到只有在身旁的付茗昊听得见：“我死的慢些是好事，他们心中对于碧眼的仇恨也会多发泄点儿在我身上。”
付茗昊听着心酸，于是抬了抬手，几丛荆棘穿透了冯俊霖的胸膛，死前他仍在低声呢喃着：“青裘先生，千万千万别忘记您的承诺……”
一直呼啸的风突然停了下来，本来有些阴的天儿也放了晴，碧眼首领缓缓低下了头。
曾经不可一世的冯俊霖死了，死状也有些凄惨。
好多人不懂他，不懂他为何要有那么大的野心，觉得他从开始那个下达禁杀令的枭雄变成一个脑子里只有权力的魔鬼了。
其实他又何曾变过，冯俊霖一直是冯俊霖，他也一直是碧眼的首领呀，只为了碧眼好，这份心从来没变过。
从来都没变过呀……
付茗昊控制食人花将冯俊霖的尸体吞进肚子里，他知道如果冯俊霖的尸体就这样曝露在荒野上，接下来恐怕要被走过路过的黑眼睛军队们人人吐上一口唾沫。
付茗昊收起那几株植物，看着身后的军队说道：“现在进城！我警告大家，别杀人，别伤人，别做恶心龌龊的事。若是谁做了，碧眼是不是有罪，该不该杀再说，杀他们之前先杀你。”
很多人眼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很明显对青裘的决断有些不服，但又不敢声张，只好暗自埋藏在心里。
陆三才扶着瞭望台的栏杆，有些热泪盈眶。
这就是碧眼的首领吗？自己以后也会和他一样伟大吗？
他自嘲道：
陆三才，别傻了。
不会再有一个碧眼像冯俊霖一样伟大了。
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