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莽没有走开,相反,它一蹦一蹦,跳到桌前。
灯色昏暗,它瘦小的身影在这闪烁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更加的渺小。
兔莽看着满屋的书,满脸不忍,痛惜道:“大哥……你看了这多律文刑典,不是同样没找到答案吗?何必再这样苦苦折磨自己……..”
大柱听到这话,才知道原来屋中这么多的书,都是些枯燥的刑律。
读书人一脸疲惫,眼中却无比炙热,如饥似渴地翻看着手中的书,道:“简帙缃縹浩瀚如云烟,我所看过的,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兔莽又伸直了身体,两只前爪比划着,急急道:“大哥,今天我跟小祖宗去城里……”
它一张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稳了稳身体,咳嗽了两声,揉下胡子,像是避讳某人,道:“嗯…嗯……今天,我跟别姑娘去了城里,听人说最近这坛山罡上出了老虎,大海寺里的老和尚都被叼走了,还活活吓死个小沙弥….…..”
那被称作大哥的人,听到这话,微微一停,接着又低头翻着手中的书,眼神依旧癫狂,似乎只有眼前这些书才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其他所有事情都淡若云烟。
兔莽见状,迟疑了一下,又轻轻嘟囔道:“听说城里组了打虎队,今天已经上了山,别姑娘特意让我过来看看…….”
大柱这下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兔子爬山涉水,甚至不惜犯险,就是为了告诉这人虎患和打虎队的事情。
看兔莽样子,似乎还不知所谓的伏虎队,早已着了那冒牌天师的道儿,被那怪虎打的抱头鼠窜,作鸟兽状散了。
眼下一人住在这荒山之中,确实不安全。
那读书人却轻轻挥了挥手,打断了兔莽,“知道了,退下罢。”
大柱暗道:“看样子他们还不知伏虎队已经散作尘沙了,荒山深林,要是那怪虎出现在附近,这破草屋里的人不就全都要出事了吗?为看书搭上性命,太不值得了。”
大柱便走上前来,亮出手臂伤口,好心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打虎队的一员,那老虎怪异凶猛,城里的打虎队早已被它冲散,我也被伤到了。”
兔莽一惊,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睁大了眼睛,失声叫道:“你……”
大柱苦笑着点了点头。
读书人似乎这才发现原来屋中还有一人,他抬了起头,盯住大柱,一动不动。
兔莽向前弯了弯腰,好像是解释什么一般,低声道:“这人刚才在路上救了我一命,我是见他受伤,才带他过来……”
见读书人没有回应,它接着又轻轻道:“他就是三年前去了邙山的宋大柱…….”
读书人听到这话,又扫了几眼大柱,良久,轻声叹道:“原来是你……”
大柱心中一震,看来这人果然认得自己,道:“你认得我?”
读书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瞪着大柱,似乎要把他看透一般,厉声道:“我只认得死掉的那个宋大柱!”
声音虽低,却威严肃穆。
大柱像是突然挨了一鞭子,整个人都呆住,颤抖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凄然一笑道:“不错,那不是梦,三年前我就死在那尸魔爪下了。”
一切就好像走在一条昏暗悠长的石洞中,里面焦灼而闷热,整个洞都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雾中,还有淡淡的香气,就好像初春里的迎春花,清香中带有苦味。
猛然间,一道闪电亮起,劈开这片黑暗中。
大柱的过去不再是一片朦胧,他清楚地看到了石洞深处的那片茂密的树林。
暴雨,高树,翻腾的河水,抽摆的枝叶。
大雨如注,皮鞭一般都打在他身上,地上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水坑,雨水砸在地上,闪起了透明的光,整个世界弥漫在一片白色的水汽里,有一股清冷的气味,那是雨水翻起的泥土的味道。
一个浑身白毛的怪物,如虎似豹,从空中恶狠狠地扑来。
大柱站在树上,耗尽全身力气,挥拳向怪物砸去。
迎来的,却是痛彻心髓的创伤。
比创伤更伤的,是一阵悲怆。
平静,空旷,坠入黑暗。
月色西移,群星渐渐落下,夜已将尽,屋中却更显得昏暗。
大柱孑孑立在屋内。
兔莽站在桌上,一脸同情地看着大柱。
读书人扶额沉思了一阵,却道:“死于尸魔?你拖住了时间,引来天谴,劈死了那怪物,这些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大柱脑中一片茫然,再去回想,那天的场景现在早已无比的清晰,他眼睁睁地看尸魔跳下,咬死了自己,而后便是一片黑暗,直到前几天苏醒,全然不知那天谴之事。
读书人又道:“你是从北邙回去,两年后才受天谴而亡。”
这就奇了。
那天的一切似乎就在眼前,大柱明明记得,自己的生命在尸魔手下戛然而止,又是怎么能拖住时间让天雷劈杀那怪物?更让人困惑的是,读书人说还回村生活两年了才死去。
恍恍惚惚间,他想起那个野鬼元詹。
元詹讲的那遇险烂柯娶妻病亡之事,跟这读书人说的好像是一致的。
大柱想起那死而不自知的元詹说的话:“人本来就有阴阳之气,阳者导物而生,使人获得生命,阴者逆物而归,使人死后精气凝聚,精气在而形体无,这就会变成鬼了。”
浑浑噩噩死而不自知。
当时只道是野鬼妄语,眼下大柱却是一阵悲哀:“难道我现在也是个浑噩错乱的鬼吗?”
此时,一阵冷风吹来,桌上的油灯闪烁几下,书架的影子映在地上,轻轻晃动起来。
忽然间,“砰砰砰”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荒山野岭,夜黑人寂。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来到此地?
听到敲门声,兔莽脸色也是一紧,高喊道:“是谁?”
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一阵阴仄的笑声自门外悄然响起:“荒郊野地,道路曲折,这地方可真是耽搁了我们不少功夫。”
这笑声诡异阴冷,兔莽脸色一变,顿觉毛骨悚然,浑身兔毛呼的立了起来,大柱浑身铁胆,纵然不怕,脸色也是一沉,只觉得这声有一丝的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
只有那读书人表情不变,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了看那屋门,道:“进来吧!”
一个白皤有形无质,好像一团烟雾般,穿过门,悠悠地飘了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两个人。
一高一低,都是黑衣白袷,脸色惨白,手里拄着一根缠满白纸和麻线的柳木杖。
大柱心中一紧,竟然是范甲和谢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