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摘下腰牌,翻于手中查看。
只见那腰牌小巧精致,通体昏黄,似金非金,似铜非铜,也不知何种材质,拿于手中只觉阴凉沉重。腰牌正面刻着一长角凶鬼,龇牙张嘴,诡异恐怖。腰牌背面刻有双龙盘旋于柱上,牌子中间弯弯曲曲,阴雕着几个蝌蚪文字。
大柱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什么意思,以为是焦三遗落,便揣于怀中,想待回到家中再还给焦三。
因手脚已软,浑身伤痛,大柱怕路上再遇鬼怪猛兽,便仗着有老狈皮,也不顾路途远近迷路与否,只是沿着河边,慢慢走下山去。
日暖月寒,来煎人寿,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到山那边有隐隐呵斥,似有人声,大柱狂喜,翻山而过,原来是一位农夫正抽鞭赶牛,犁地施肥,大柱挣扎走至其前,体力再也难支,扑通一声摔倒于地。
农夫见状,匆忙扔下鞭子,扶起大柱。大柱俱叙经历。
言罢,示其右臂创伤,却见伤口不知何时已然愈合,又示避水老狈皮,却见狈皮腐朽不堪,扬手间已糟烂成尘随风而去,大柱再掏出那块暗黄腰牌给农夫看,农夫却是不信,认定大柱是体力透支,说些幻象胡话,道:“鬼怪之事尚且不提,单说你这来路,我在此处耕住数十年,山后是一片乱石荒地,哪有什么高树大河?”
大柱见农夫不信,挣扎而起,拉农夫来到山头,果见无数裂岩荒石,方圆青白,大小不一,铺满山间,偶有枯黄灌木夹杂其中,哪有刚才的高树和大河!
大柱顿时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农夫见大柱如此模样,还以为是遇到什么事,以至于癫狂不智胡话连篇,又可怜其单臂伤残,遂心生怜悯,问明住处,送大柱回到了家乡。
村里人见到大柱回来,都感到非常惊奇,因为大柱已经失踪三年了。
大柱料想自己不过离开数日,哪知乾坤已变,向大家叙述自己在山中的经历,村里人也是不信,大柱见状,大叫道:“城西有樵夫焦三,可为我作证!”
于是,大柱怀揣腰牌,与村中好事邻居一同去城西寻找焦三。
城西的人得知大柱来由时,都说不认识此人,后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路过,见大家聚集,回忆道:“似乎很久以前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我记得也不是太清楚,只是早已经不在人世,几十年前便已死去。”
众人听罢,都震惊不已。大柱想拿出焦三腰牌对峙,一摸怀中,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腰牌!
大柱百口难辩,只能描绘出那腰牌模样,还在地上强凭记忆,依稀画出两个蝌蚪文字。
众人皆不知焦三生前有此腰牌,还好围观者中有知道阴阳的人,道这两字像是篆写的“冥差”,传说携带冥差的腰牌,孤魂野鬼便会远远感知到而不敢靠近,难道这是焦三感谢大柱,而护其回家吗?
众人也不知这话真假,但见大柱掏不出腰牌,皆不以为然,还是只道他是满口胡说,信口开河。
本想在找那老人细细询问焦三状况,抬头看时,刚才那老人已经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于是,大柱也不再争辩询问,与邻居回到村里,依旧像以前那样生活。
后来,他也试着去找那天迷路时遇到的山岭,但山峦茫茫,一直都没有找到,几次尝试无果后,也终于淡定下来,安心过活。
由于失去右臂,难搏豺狼,大柱只能依靠撒网投药逮些山鸡野兔,勉强过活,生活清苦,大柱对此却不甚在意。
如此过了一年,忽然一日,有一女子,十七八岁,白衫白裙,飘飘如仙,自带媒人上门,以求嫁与大柱。
大柱和村里的人知道了都非常奇怪,问女子原因。女子屏退众人,独与大柱交谈于屋内,众人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听大柱忽然长笑一声,震人发聩,然后就娶了这个女子。
至此之后,大柱莽性渐收,也不再去打猎,每日只是四处游荡闲转,吹牛扯淡乐于其中,所有家事也不分大小全权交于妻子。
又过了一年,大柱创伤忽然发作,煎熬难忍,他痛苦的哀嚎声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到,过路的人都吓得远远躲开不敢靠近,鸟雀也吓得在空中盘旋而不敢下落。
就这样煎熬七天后,大柱忽从床上坐起,握着妻子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泪流而下。大柱妻俯身依偎于大柱身旁,也流泪不止。
大柱见状不忍,强颜道:“穿着裙子依偎在我身旁哭泣的女子真是让人觉得怜惜啊!”
言罢,猛咳不止,吐血半升而亡。
后来大柱出殡的那天,家中来了四个人,白衣素缟,自称是大柱故人,愿请葬大柱于北邙,大柱妻闻之,默然应允。
于是,四人抬棺如行轿,大柱妻走于其前。
他们这一去竟然再也没有回来,村子里的人也都不知道大柱究竟葬在了北邙什么地方。
很久以后,嵩县有个不知道姓名的教书老先生听说了大柱的故事后,叹息道:
“观棋烂柯,黄粱一梦,是是非非真真假假,那些好为人师者怎敢妄自声称一叶可知秋盖棺能定论?当年之人俱已不在,狈怪就一定是枉死的吗?焦三就一定是好心吗?碰到那尸魔遭受天谴也只是巧合吗?大柱不堪入目的战斗有没有一丝益处?......这些都已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大柱实在是一个螳臂挡车的大勇之人。兵戈四起,妖孽就会出现,大柱本能凛然搏于妖邪,而这人最后却煎熬而亡,或是因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上天在苛求一种道的平衡,也或许是因为大柱本应有更坏的结局,但其有功故多存几年。天道究竟几何,我们不敢妄论,可是奇勇若大柱尚仅存于山野之辈的传说之中,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那些飘渺如尘的人们啊,后人又是否会留意你们曾经存在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