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梳头的手艺真的算得上是一等一,不过片刻的功夫,在离若的各种要求下,很快便梳了个既简单,又优雅的发髻。
离若满意的冲镜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逗得柳儿也咯咯的笑个不停,之前的沉重也一扫而光。
她们是几个月前才搬来的这个院子,据说不久后,便传出了她要嫁给九王爷的消息。
院子没有名字,暂且唤作无名苑吧,除了院门上斜挂着的一块看不清楚字的匾,几棵树和几间屋子,就剩她们俩了,
这样过也好,人少好办事,是非也少
离若让柳儿把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带上。
柳儿敲着脑门儿想了很久,才记起夫人刚让她随小姐进院子随身伺候时,曾经给过她一块上好的玉,说是小姐就要成为九王妃了,身边当有个像样的挂饰。
又说怕小姐不领她的情,所以让柳儿别告诉她是她送的。
柳儿原本就没什么心眼儿,以为夫人是转了性子,要对小姐好,便满口答应着接下了。事后,小姐追问哪里来的,她也含含糊糊的没说,只当是为小姐好。
只是,说来也巧了,自小姐带上这玉佩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离若接过柳儿手中的玉佩,光泽温润,颜色是少有的桃花粉,确实是价值连城。
“小姐,这玉佩原本是如血般鲜红的,可不知怎的,放了这数日,竟变成了这桃花粉?”
“柳儿,你说什么?”离若眉头紧锁,紧张的盯着柳儿。
“怎么呢,小姐?”柳儿也被离若搞得紧张兮兮的。
“初时它是血红色,小姐戴了数月后便变成了这桃花粉。小姐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玉佩,对它爱不释手,从不离身。只是不知为何,小姐在临出征前,却取下了这玉佩,千叮咛万嘱咐让柳儿好好放着,也没说为什么。”
“柳儿,自从戴了这玉佩,我的身子是不是一日不如一日?”
“小姐,你还记得!”柳儿激动的看着离若。
“不,我并不记得。”离若神色凝重,她原不愿意告诉柳儿这残酷的事实,但她觉得她应该知道。“柳儿,你可知道为何我自从戴着这玉佩,便日渐衰弱?”
柳儿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慌乱,该不会是这玉佩有问题?
“柳儿,我虽然失忆,但是身体的本能却还在。我从小便跟逸贤习得岐黄之术,懂得不少药理。这块玉佩被人种入了蚀血蛊,初见时,颜色鲜艳如血,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但时间一长,这蛊毒便一点一点浸入人的身体,吸食人的血液,人会日渐衰弱,玉佩颜色则越来越淡,直至最后,变为透明,佩戴之人则命丧黄泉。”
“此蛊毒十分毒辣,却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以我的医术,不应该看不出来才对!柳儿,你怎么呢?”
柳儿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嘴唇颤抖着,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泪。
离若将她搀扶着坐下,也不安慰她。
她知道柳儿必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自己一时大意险些害了离若,所以才会这样失控。
也罢,就让柳儿好好吸取教训,免得她日后还轻信他人。
半晌,柳儿终于止住了眼泪,抬起头,看着一直坐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的离若,眼里褪尽了之前的稚气和软弱,充满了坚定:
“小姐,柳儿对不起你!你放心,这样的错误柳儿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不仅如此,柳儿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保护小姐!”
“好柳儿,你要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什么时候,都要先保住自己,这样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知道吗?”
“嗯。”柳儿坚定的点了点头。
她懂小姐的意思,她不会让自己变成恶人,却也不会任由他人欺负。
“拿着这玉佩,我们去给母亲请安!”
其实,离若临行前突然将玉佩留下,也许她早就发现了。
只是她生无可恋,却又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便让柳儿将其好好收着。
离若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会代她好好守护柳儿。
“是。”柳儿又恢复了一张笑脸,将玉佩用一个木盒子装了,紧紧跟在离若身后。
离若照着脑海中那个模糊又清晰的记忆,绕过几处庭院,很快便顺利的寻到了亭氏的院子。
亭氏,闺名亭娜,据说只是平民人家的女儿,从小无父无母。幸得遇上离封,才子佳人,便喜结连理。
这是离若从柳儿口中得知的,而柳儿也是从其他丫头那里听来的。
离若望着院门上方几个遒劲的大字,轻轻挑了挑眉。
好一个娜旭院!
婀娜多姿,旭日东升!
一个平民女,居然能将堂堂的丞相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实在是令人佩服!
其思维之缜密,手段之毒辣,她早就领教过了。
很好,既然她离若来了,便使出浑身解数,好好陪你们玩玩!
想必一个阅尽形形色色书籍,熟读历史,酷爱研究人们心理,又天不怕地不怕,踩着无数智者肩膀的现代人,必不会输给这个时代!
“小姐!”柳儿还是有些害怕,小姐失忆了可能不记得之前的种种经历,但她却清楚的记得,每一次小姐和她都是怎样被打,然后扔出来的。
“别怕,有我在!”离若轻轻握了握柳儿的手,踏步走了进去。
这院子和离若记忆中的一样,很花哨,很灰暗,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是的,她记得离若在这里经历过的每一次痛苦,那种痛随着眉间红色胎记的跳动而刻骨铭心,噬心蚀骨。
“这里也是你们想进便进的地方么?”在内院的镂空门前,离若被拦了下来,是个穿着华丽的丫头,相貌中等,身材壮硕。
不知道的人,光看打扮,恐怕得误以为她才是这里的小姐。
“请告知母亲,女儿离若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说见夫人?夫人没有差人叫你,你是没有资格进入这个院子的。快滚!!”
“春香姐姐长得如此羞花闭月,定是个极好的人。还烦请姐姐行个方便,替我家小姐告知一声!他日我家小姐做了王妃,定不会忘了姐姐!”柳儿讨好的从身上摸出了仅有的几个铜板递了过去。
春香接过铜板却并不松口,反而更加得意:“钱我就收下了,当做是给我的茶水费。至于这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得了的。夫人吩咐了,除了老爷、小姐、两位少爷,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以免污了这院子。”
“你——”柳儿虽然是下人,但离若从未将她低看过,所以心性还是极高的。
见自家小姐被一个粗使丫头欺辱,便有些沉不住气。
离若拦住了柳儿,给她递了个颜色。
若说这世界上谁最了解离若?恐怕非柳儿莫属。
柳儿眼波微转,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姐姐这话可说的不对。我家小姐很快便要成为九王妃,难道王妃也没有资格进这院子?还是你觉得堂堂九王妃,竟然连阿猫阿狗都比不上?”
“哼,别说是九王妃了,即便是九王爷,没有夫人的吩咐,一样不能进!”
“啪!”
“你——!”
“啪啪啪!——”
“住手!”
“啪!”
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春香脸上开花,离若若无其事的揉了揉火辣辣的手,微笑着向迎面而来、怒气冲冲的人请安:“若儿见过母亲!”
“母亲?”亭氏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看得出她确实相当生气。
离若似乎并没有看见她的滔天怒意和嘲讽,依旧面带微笑。
“您是离府唯一的夫人,自然是若儿的母亲!”
离若看了看亭氏身后噙着笑意的离媚,“原来三妹也在这儿!”
“离若,你太放肆了!”亭氏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整个离府上下,从来只有她让别人出丑丢脸的时候,哪有人敢这样放肆,竟然敢打她的人。
春香跟在亭氏身边多年,虽说只是个粗使丫头,但若是不会看颜色,也不会留这么久。她“噗通”一声捂着肿的老高的脸跪了下来,哭诉道:“请夫人为奴婢做主!”
“放心吧,本夫人一向公道,绝不会护短,即便是我的女儿也不例外!”
“大胆奴才,竟敢在夫人面前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一直若无其事的离若突然变了脸,大声呵斥道。
“大胆!离若,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母亲?离若心中好笑,但面上却表现的十分恭敬:“母亲严重了,若儿不仅眼里,满心里也都是母亲啊!”
“你——”
从前的离若虽然性子刚要,却从不敢当面忤逆她,对她总是言听计从。
而眼前的离若,虽然也十分恭敬,但亭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真如渊儿说的她失忆了,性情也变了不少?
但不管怎样,她总有办法重新控制她,听她的话。
这样想着,亭氏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所谓打狗还看主人,别说是春香没犯什么错,即便是犯了些小错,若儿也不该动用私刑!”
“是,母亲说的是!”离若低下头,连忙认错。
“只是母亲,若儿一直知道您是最说一不二、最公道的人。正如您所说,若是奴才犯了错,惩罚才有道理。只是不知这大错小错如何区分?”
对于离若的态度,亭氏十分满意,看来不管她是失忆还是不失忆,骨子里流着的是低贱的血,那便总是低贱的。
“所谓的小错便是一些无伤大雅、不涉及主人的错误。大错嘛?若是奴才们不知高低贵贱,冲撞了主人,便是谁求情,都不会姑息的,小则掌嘴,大则家法伺候!”
地上的春香听得胆战心惊,亭氏却哪里看得见,得意的扫了一眼众奴才,个个都低眉顺眼,心中十分舒服。
“这样说,若儿可清楚!”
“母亲说得这样明白,若儿自然是清楚的!”
“那若儿说说看,你平白无故打春香这件事,母亲该如何是好呢?”
春香见夫人终于将她记了起来,要替她讨回公道,眼里便立刻得意了起来。
离媚从小便看不起离若,每次见她倒霉,她都乐见其成。
“母亲,您和父亲从小最疼我了,即便是我,平日里再怎么任性,也不敢这么放肆。若不惩罚离若,恐怕我们离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下人心中都会不服。”
说完,抬着下巴,给了离若一个妩媚的笑容。
离媚呀离媚,离若好歹也是你名义上的二姐,你居然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也直呼其名,想要羞辱于她,让她以后在离府更加没有地位,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
离若早已不是当年的离若,既然你这么快就要参与游戏,那她便不客气了。
“三妹,这说的什么话?”
离若突然变得诚惶诚恐,身后的柳儿见状,肠子都悔青了,她怎么就没拉住小姐呢?
“离若,别怪我和母亲,这是府上的规矩,来人,家法伺候!”
“等等!”离若忽的抬起头,眼神明亮:“三妹说得极是!我离府是朝廷重臣之家,规矩森严自是别的小门小户无法比的。只是二姐我不知犯了何错,要受这家法?”
“哼,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贱人。既然你不知,那本小姐便做回好人,给你说道说道。第一、春香不曾犯错,你却动手打她,不能服众;第二、即便是春香犯了错,你也该告诉母亲,让母亲来定夺!”
“原来如此!”离若仿佛如梦初醒。
“来人,家法伺候!”
“等等!”
“你又怎么呢?”
离媚原本不过是看好戏的,最见不得离若这般磨磨唧唧,有些不耐烦。
“三妹此言差矣。”
离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一直面带微笑的亭氏,只见她面色一变,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已经迟了。
“母亲,春香一个粗使丫头,身份低微,竟然敢拦着身为二小姐的我,这是不是不知尊卑?这便罢了,还不让我进去给母亲请安,导致我们母女感情不和,如此居心,何止歹毒?我好声好气请她代我告知母亲,她却非要收受我的好处,”
说着,离若指了指春香手上握着的铜板。
“如此行径,岂非难容?之后又出言不逊,不仅辱骂我这未来九王妃,还口出狂言,不把九王爷放在眼中,如此大逆不道,我离府怎能容她?”
离若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可听的人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母亲,您说,这春香我能打不能打?打得对不对?”
亭氏早已气的脸色铁青,一个粗使丫头,死了便死了,算不得什么。
只是离若这分明是在打她的脸,她却不能责备她半分。
半晌,她才点了点头,吩咐到:“将春香拖下去,打四十大板,扔出府外。”
“夫人,夫人,求您救救春香,春香,春香是听您的吩咐的啊!”春香急得抱住亭氏的腿,死都不愿松手。
“李嬷嬷,还站着干什么,快点拖下去!”
“是!”
李嬷嬷唤来了两个健壮的家丁,一人拖了她一条胳膊,出了院子,许久,院子里都回荡着她的哭喊声。
“若儿可还满意?”
“母亲果然是十分公正的,想来府中再不会出第二个春香了。”
“娘,就算春香是罪有应得,但离若她越俎代庖,理应被罚!”离媚眼见得离若出了风头,心中十分不悦。
“三妹说的是,我是不该越俎代庖。只是,我犯错,理应母亲说了算,三妹如此这般,岂不是和二姐犯了一样的错?”
离若表情镇定,丝毫不慌乱,嘴角浮着一抹笑。
“三妹与我果真姐妹情深,要陪我一起受罚!”
“娘!”离媚不料离若还有后招,就等她上钩,一时气急败坏。
亭氏握了握离媚的手,要她安心。再回头时,已是春风满面。
“若儿说的哪里话,是你妹妹不懂事,你是姐姐,多担待些才是。”
“春香是下人,你是主人,主人惩罚犯了错的下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哪里有什么错?”
“你妹妹见春香污蔑你,心中着急,怕你日后在府中难以服众,便想到此计策,虽令你委屈了一些,却也不会真的上家法。媚儿,你说是不是?”
离媚虽万般不愿,但又不能忤逆母亲,只好福了福身子,道:“二姐莫要怪我!”
“三妹严重了!”离若扶了离媚起来,“妹妹原是为我着想,是我错怪你了!”
“日后,你们姐妹二人还当好好相处才是!”亭氏眼睛微眯,笑得却是无可挑剔。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果然不好对付。离若连忙噙了笑,回道:“是!”
“是!”离媚也不情不愿的说道,眼睛却泛着光。
离若,看你还有几天好日子过。
说完,转身便扶着亭氏要走。
“母亲请留步!”离若不紧不慢的打断了她们的步伐,将那装着玉佩的木盒接了,拿出那桃花粉的玉佩道:
“母亲,若儿没什么好东西孝敬母亲。但这块玉佩,质地温润,色泽通透,且人间难寻,还请母亲收下,也全了若儿的一片孝心。”
这种色泽的玉佩亭氏和离媚何曾见过,初见便直勾勾的盯着它,丝毫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欢和占有欲。
如此纯粹的粉色玉佩,别说是这个时代,就是在现代也没有。加上这可以雕琢得栩栩如生的桃花状,不说价值连城,更是世间难寻。
离媚伸手便要来接,被亭氏挡住了。
亭氏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略微思虑了一下,点点头,让身旁的嬷嬷接了,笑道:“若儿有心了!日后,若儿有什么事情尽管来与母亲商量,母亲自然会给你好好主张主张!”
“谢母亲!”
看亭氏的表情,似乎并未认出这块玉佩,莫非她并不知情?或者说只是从未见过玉佩变化才没能认出?
但不管怎样,因果循环,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去,结果如何,怪不得她。
待离若抬头,她们一行人已经进了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