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
巨大的推门声刺激着文秀的耳膜,吓得她立马坐了起来,冲外面喊道:“栾曰喜,你要干嘛?”
门外,栾曰喜一头的雾水。
秀儿咋不给俺开门,咋还问俺干嘛?
她是害羞吗?
大概是觉得文秀是在害羞,心里直发痒的栾曰喜平复着那点小躁动,轻声说道:“嘿嘿,秀儿,俺能对你干嘛?你先给俺开门。”
“你先说你要干啥?”
文秀已经穿衣起身,还随手拿起了炕上的剪刀。
其实到现在她都没往那种事上想,拿剪刀也是为了壮胆。
栾曰喜自然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如果他知道文秀已经拿起了剪刀,一准会收起所有的歹意。
“秀儿,你,你别闹了,”栾曰喜搓搓手,接着说道:“秀儿,你寂寞了吧?俺,俺陪你,陪你解闷。”
这话一出口,栾曰喜脸上一阵发热,比脸更热的是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砰砰的,就跟要飞出来,飞进秀儿的怀里一样。
他是热,可屋内的文秀却从头凉到了脚。
她怎么也没想到栾曰喜会说出这样的话,更加没想到这个混人会生出这样畜生的心思。
寂寞,解闷?
一股怒火和羞耻猛然从心里升起,伴随这些升起的,还有无助的泪水。
文秀哭了,没有撕心裂肺,可比撕心裂肺还要伤心。
她看炕上的小男人,一瞬间有了自杀的心思。
这个念头出来的很突兀,却也是这些天所有苦楚集聚的结果。
文秀是真不想活了。
如果一早跟着思平去了,她也不会受到今夜的耻辱。
是耻辱。
连村里的一个死癞子都来敲门了,其他人又是怎样的心思?
文秀其实并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只想最实际的东西,亦如从地主大院搬到这里一样,都是按照本心最真实的想法做事。
可现在,文秀觉得她做的这个决定真下作。
如果还在地主大院,栾曰喜就是再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敲门。
思平,俺该怎么办?
文秀紧握着剪刀,毫无主张地呆站在那里。
黄狗大概感应到了主人的害怕,快速跑到外屋,冲着门口狂叫,叫声稚嫩,却也包含着愤怒。
栾曰喜听着这狗叫,心里有了些许不耐烦。
这也不说话,也不开门的,晾俺呢?
“死狗,别叫了。”
怒气往狗身上一撒,他接着说道:“秀儿,你咋还不说话了?外面怪冷的,赶紧开门。”
“滚。”
文秀咬牙说出了这个字,剪刀直指门口。
栾曰喜听到了文秀的声音,却没听真切,问道:“秀儿,你说啥?”
“俺叫你滚,滚啊!”
歇斯底里地了怒吼了一声,文秀又把剪刀收回,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栾曰喜,你赶紧滚,不然,不然俺就捅死自己。”
“嗳,秀儿,你,你别可别想不开,到底是咋了?你,你开门,有话好好说。”
“滚!”
“好好好,俺,俺滚,俺滚,你,你千万别乱来。”
栾曰喜忙后退了几步,满头的雾水。
这又是哪一出?
好好的,咋还要自杀呢?
是俺想错了?
不可能啊,要是俺想错了,那这些天……
栾曰喜使劲挠挠头,一脸的郁闷。
去球特娘的,把俺当啥了?
滚就滚,有你求俺的时候。
冷哼一声,他瞪了篱笆院一眼,甩手向村里走去。
屋内,文秀依旧站在那里无声哭泣,直到手脚冰凉,黄狗蹭了蹭她的腿,她才回神。
她不知道栾曰喜走没走,只得保持着那份警惕,傻子一般的等到天明。
直到天大亮,已经冻傻的她才瘫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那积攒了一夜的委屈决堤一般地发泄着,没人宽慰,没人理解,唯一一只黄狗安静地守在她的身边,静静地陪她一起委屈。
那一天,文秀冻病了。
如果不是婆婆照例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可怜的小女人可能真会死在这个冬天。
生病的这些天,文秀想了很多。
想以前,想现在,也想以后。
文秀很想找到某个特定时间的完整记忆,就比如一年前的今天,她是怎么样的,在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
可不管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而且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都是那样的灰暗。
那些记忆啊,咋就没有一点色彩?
又为何总是那样的残缺不全?
文秀想不到答案,就跟猜不到思平会不会醒来,何时醒来一样。
看着病恹恹的文秀,婆婆王氏满是愧疚。
她不知道文秀这是怎么了,问也没问出个一二三来,便只是猜忌她是累了。
也是,整天照看着思平,谁不会累啊。
王氏偷偷抹了把眼泪,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导着文秀,直至说道“思平还需要你照顾呢”,文秀的眼睛才重新亮了起来。
一暗一亮,没什么,可王氏却更加愧疚。
活了大半辈子,她很清楚文秀眼睛里传达的意思。
只有不想活的人,眼睛才会黯淡无神。
这到底是咋了?
王氏揪心,紧紧攥着文秀的手,哽咽道:“秀儿,你,你可别倒下了,思平还需要你呢,你要是倒下了,咱家可就真完了。”
“娘。”
文秀轻声喊了一声,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她也顾不得擦泪,强挤出一丝微笑:“你放心吧,俺倒不了,咱家也不会完。思平会醒,你会有孙子,咱们家,会越来越好。”
“秀儿。”
王氏一把抱着她,婆媳痛哭。
眼泪总会流干,被苦难压倒的人也终会站起来。
哭过一场之后,文秀似乎变了,善良依旧善良,坚强更加坚强。
那天之后,王氏提过让她重回地主大院,可文秀没答应。
她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能回。
比起王氏,文秀更了解那个做事会格外谨慎的公爹,她相信,公爹分家自有他的道理,最起码不会害他们。
从那天起,文秀有了枕头下藏剪刀的习惯,睡觉也从没再深睡过。
她在提防黑夜里的每一个人,更提防栾曰喜,那把剪刀,就是她黑夜的守护神。
不过她不知道,栾曰喜已经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只在为活过这个冬季绞尽脑汁。
雪又下了几场,等那些白如面粉的积雪被人踩实时,已经快要过年了。
文秀不知,此时遥远的北方,战火依旧肆虐。
那些血肉堆积而起的,是后世万代的无忧,也是压迫终止的旗帜,华夏大地,解放大潮席卷,如日中天……
一大早,文秀就起床收拾好了一切,拿上香纸点心向邻村走去。
不知为何,出门的那一刻,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带着一丝很强烈的感应。
也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笑了,冲着屋檐下的窗户,窗户里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