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谢谢，已经包含了栾思平全部的心声。
他是打心里感激这个陪他从小长大，又无怨无悔照顾了他一年多的女人。
文秀听到这声谢谢，愣在了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其实很不想跟栾思平这么客气，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道谢的地方。
照顾他，本来就是分内的事情，至于其他的，更谈不上一声谢谢。
文秀觉得要说谢谢的，应该是她。
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哪能衣食无忧，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这可是养育之恩，拿什么都还不清的。
想到这里，文秀使劲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俺不要你谢俺，俺，俺做的都是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
栾思平听到这话，陷入深思。
他在思考，思考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是该做的，有什么又是不该做的。
私塾的先生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其实压根就没有该不该，万事万物全凭一颗心，你觉得该的就去做，觉得不该的就不要做。
如果非要说出些必须要做的，那就是知恩知报，大善大义必为，大恶大奸必惩。
先生虽然只说了三点，可这其中包含的，又是世事诸般，单就一个恩字，便需要用一生琢磨。
而这千万恩情，生育之恩最大，也是为人最该报答的。
这一点，栾思平没文秀做的好，所以他才会追悔，才会感激文秀。
不过，栾思平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天下道理再多，不去践行，便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啥也不知道的好。
圣人不是也说，不知者不怪吗？
这个不怪，其实更应该是个台阶，借口吧……
思考到此为止，栾思平生怕再想下去，会生出更多的悔恨，更多的痛苦。
心中滋养这些负面情绪，倒不如多想想以后的生活，和尽孝，这样肯定更有意义。
也没再多想，栾思平慢慢蹲到地上，看着灶台前的文秀。
她的脸上映着火焰，跟擦了胭脂一样。
文秀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羞意。但更多的是欢喜。
一个女人，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让喜欢的男人多看几眼，即便这几眼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们一样开怀。
文秀就是这么容易满足，所以她比其他女人看得更开，活得更轻松些。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蹲在屋里，直到白粥熬好，文秀才熄了火，起身盛了一碗，递到栾思平跟前：“你先吃，俺给娘送点去。”
“一起去，去那边一起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很多意思。
文秀知道，这一刻的栾思平彻底接受了她。
她开心，甚至想跑到北山顶，朝着下面大喊几声。
可真要这么做，文秀又觉得太疯，一点也不女人，要是被别人看到，指定笑话……
没等她想完，栾思平已经起身，说道：“想啥呢？走啊。”
“啊。”
文秀回神，脸色微微一红，结巴道：“走，这就走。”
将饭盛好，锁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篱笆院，身后还跟着条摇着尾巴的大黄狗。
这是栾思平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他看着土路，青山，屋社，青天，淤积了很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这便是生养他的故乡，熟悉中带着一点陌生，让人亲切又感怀。
一瞬间，栾思平想起了童年。
那时候，一群小屁孩，田里山上的疯跑，无忧无虑。那时候，山花灿烂，白云青天，自由烂漫……也是那时候，家国山河破碎，苦难侵袭，人民痛苦。
现在，他们长大了，忧思困苦，可家国自由了，未来的孩子，只会比他们更无忧无虑，自由烂漫。
这就够了，人活一世，就该去为身后事考虑，那个当父母的都是如此。
父母？
这个词一浮上心头，栾思平才发觉，他也到了该为人父的年纪。
曰来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连个婚都没结。
自己倒没事，可是苦了秀儿姐啊。
他那一刻是真想结婚了，可自己还在服孝期，结婚也不好，只能先把这事放放。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文秀一眼，然后说道：“秀儿姐，快点，你走那么慢干嘛？”
文秀听到这话，低头撇了撇嘴，有些无奈。
这哪里是慢，俺这是恪守为妻之道呢，你是男人，俺不跟你后面，会被人说道的。
念头一出，文秀脸又红了。
哎啊，啥，啥为妻之道，俺，俺还没嫁给他呢。
忒不知羞了，死文秀，你这脑瓜里一天到晚都想啥呢？
就知道嫁嫁嫁的，人家稀罕娶你不？
嗯，肯定稀罕。
他说不定也在想啥时候娶俺呢。
娶了俺，再生个娃。
他是“思”字辈的，孩子应该是“曰”字辈，叫栾曰啥好呢？
栾曰……
哎啊，咋，咋越来越没臊了？
嫁都没嫁呢，咋，咋还想给孩子取名呢？
俺，俺这是咋了？
脸越来越红，连带着文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前面的栾思平看她停下了，眉头一皱，问道：“秀儿姐，咋了？”
“在想孩……啊，俺，俺，俺忘给娘拿，拿药了，你，你先去吧，俺，俺去家里拿了就，就来。”
一句话说得很是磕绊，文秀连头都没敢抬，转身就向篱笆院跑去。
身后的黄狗看到文秀向回跑去，转身要跟上，可当它发现栾思平朝反方向走去的时候，有些傻了。
整个狗脑袋不知道该跟着哪个主人。
黄狗不知道两个人这是怎么了，只是焦急地在原地徘徊，一会儿冲栾思平叫两声，一会儿又看看越来越远的文秀，到最后只得呜咽一声，朝着文秀跑去。
它还是更亲近文秀一些。
栾思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回头看到黄狗去追文秀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人，不如狗啊。”
是啊，人不如狗。起码不如狗纯粹，不如狗知恩图报。
简简单单一个“纯粹”，便道出了世间万千。
这世上上啊，能做到“纯粹”二字的，大概都是圣人吧。
深吸了一口气，栾思平也没再多想，默默向前走去。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完全的纯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天比一天纯粹。
一心一意为一事，这便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