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次封闭期，源于一个女孩。
我儿时曾说过会娶她，那时候只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只是后来，我们还是分开了。
再次相遇是在高中时期，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考上了和我一样的高中。
后来直到大学毕业，在刚从名为学校的监狱走出以后的第二年，她离开了。
任凭我怎样苦苦哀求，她都再听不得。
原本我以为渐冻症只存在于各种文学作品或者理论之中，直到它出现后夺走我的所爱，与它狭路相逢，方知这种东西的可怕之处。
当某些病症具象化以后，我才开始明白它们若真的出现在自己或者身边的人身上有多么令人恐惧。
在高中同学聚会时，有个同学曾提到过择偶标准之类的问题，这使我回想起和她在一起之前。
初中刚毕业第一个月暑假，我去书店购书，偶然遇见她。
回想起那时，我不禁潸然泪下，明明只过去了几年，却恍若隔世。
“小生，你喜欢短头发的女孩还是长头发的啊？”她抚弄着耳边的长发，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书。
岩井俊二的《情书》。
“长发。”我看着她，呆呆地答道，眼前仿佛被一束光照亮。
回想起与小琳的过往，那是我心中永远说不尽的遗憾。
对于她，我没有亏欠，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啊，只可惜，最后我和她被命运冲散。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永远跨不过去的距离。
我们没走到最后，但有时候我会回想起那段时光，如果她还在，我会有多幸福呢？
对于她，也只是感到遗憾而已，也无计可施。
小琳，在此之前也提到过，她是我们家对面开花店的女店主的女儿。
自幼没有父亲的她，郑阿姨（花店的店主）一手把她抚养成人，母女俩关系很好，从不争执，从不吵闹。
花店生意很好，但是零零碎碎需要花费的东西很多，她们过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
关于小琳的身世，在我和她在一起之后她曾告诉过我。
她是个私生女。
郑阿姨怀上她的第二个月，她的亲生父亲就抛弃了郑阿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后来，郑阿姨家里人坚决要求她不能要这个孩子，郑阿姨的父母，也就是小琳的外公外婆甚至开始帮郑阿姨物色新的对象。
但郑阿姨不愿意，她拒绝了家里人的劝说并宣布和家里人断绝关系。
然后，靠着大学时期闺蜜的帮助下，她生下了小琳，又在商城街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父亲刚搬到时，郑阿姨已经来到这儿一年半了，她是第一个来登门拜访的。
郑阿姨长得很漂亮，加之温柔贤淑，因此整天街上的男店主都多少对她有些心思。小宇那离了婚的老爹也不例外。
起初，母亲还担心父亲会不会和他们一样“着了她的道儿”，在几次试探之后，父亲无动于衷，母亲方这才放心。
郑阿姨一向待人和善且天真得出奇，她对母亲的试探居然没有丝毫察觉，于是，母亲才彻底放心她和父亲来往。
郑阿姨的花店也因此出现了一个整日板着张脸的常客。她和母亲后来也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好闺蜜。
后来有一次，郑阿姨带着小琳去我们店里时，我正在楼下看连环画册，母亲一边教着我读画册里的生字，一边招呼郑阿姨。
郑阿姨见到我后。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啊？”
那是我和郑阿姨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我只从母亲口中听说过这个女人的存在。
“小……小生……”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小琳就躲在郑阿姨身后看着我。我十分紧张地回答着郑阿姨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母亲在一旁笑着看我们对话。
那次，我没怎么和小琳交流，但那的的确确是我和她的第一次遇见。
从那之后，郑阿姨每次来跟母亲唠家常都会多一个话题。
和亲。对，你没听错。
搞得好像有什么政治目的，但实际上我家没有什么背景，郑阿姨也是。那何来和亲一说呢？
只是她想让我和小琳在一起。
每当谈到我和小琳的未来时，父亲都会板着脸打断，并正色道：“孩子们的未来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我们说了不算。”
然后母亲心中那微微动摇的想法，那关于让小琳和我结婚的计划便被父亲一句话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没关系，归大哥会明白的，小生和小琳当下之急是培养感情。”郑阿姨理智地劝母亲道。
据说后来郑阿姨不止一次和父亲商量过关于我和小琳定娃娃亲的种种可能性，但父亲回答总是很坚决，就是“NO”。
“孩子们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考虑吧，我们做长辈的最好还是别插手，省得以后不如意了怨我们。”
于是，在多次尝试失败以后，郑阿姨和母亲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和小琳后来还是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最要好的玩伴，父亲醉酒后问我那个问题之后，不知怎的，在孩子们中也传开了。
几个比较大的孩子知道“结婚”二字的含义，于是，我和小琳的流言四起。
家长们都认为我和她小小年纪不务正业，幼儿园开始就谈恋爱，早熟的不正常。
最后，整条街的孩子都不和我们玩了，小琳也变得很在意我的看法，而我对那些流言什么的丝毫不以为然。
事到如今我仍在怀疑我这目中无人看淡一切的性格是不是先天遗传我母亲的，或者耳濡目染学成的。但最起码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我也有失控的时候。
有次，有个孩子在我面前说小琳的坏话，那时候最具有侮辱性的莫过于“捡来的”，“私生女”之类的，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我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小琳。
换谁都不喜欢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人这样说。
于是，我把那个孩子揍了一顿。
起初，我让他道歉，但他还在嚷嚷着，还扬言要打小琳，我忍无可忍，对他大打出手。直到大人们过来拉住我们，我才停手。
“我就说她！郑小琳就是个野种！是捡来的！她爸爸不要她和她妈妈了！”
“你再说！再说我打死你！”我一拳上去，那孩子流了一地鼻血。
后来，我也被父亲训斥了一顿。那孩子却为他的言行付出了鼻梁骨断掉的代价。
但我生平第一次被父亲教训，我个人感觉那是一种奇耻大辱。
我从那之后久久无法释怀，再见了他那塌了半边的鼻梁，我也不会觉得抱歉。
那孩子就是张宇，据说到家后他对他爹撒谎说是小琳找大孩子打的他，我真搞不明白那孩子为啥那么脆弱还要犯贱。
张叔叔后来找到郑阿姨那里，父亲当时恰好在场，于是，父亲向他说明了情况以后，张叔叔方才罢休，并且保证以后对张宇严加管教。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他让张宇远离我们。直到我们一家搬走后，他试图接近郑阿姨，才允许张宇和小琳来往。
那天晚上，父亲训斥我以后，我一个人躲在阁楼上哭。母亲上楼询问，我万般委屈，把事情经过告诉她以后，她问向我：“所以，小生打小宇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小琳咯？”
我点了点头，母亲笑着摸摸我的头，又问道：“那小琳知道这件事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沸沸扬扬传开了。
“那她当时在场吗？”
“不在……”我老实回答道。
“那么，小宇有打小琳吗？或者当你的面欺负她了吗？”
“也没有……”
“那，小生这算保护她吗？”
“可……可他骂小琳！他说小琳是捡来的！”
母亲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问道：“有人相信小宇吗？”
借人连环画册说好两天，结果半年没还的人哪可能会有人相信呢？
我恍然大悟。
“大家都觉得他不诚实。妈妈，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那样。”
“你明白就好了，小生。有时，我们不理他们，他们觉得没趣就自然不会招惹我们了。”母亲教导道：“小生对那些说你和小琳坏话的人不也是不理他们吗？”
母亲的处事态度便是如此，后来我多少也学会了这种顺其自然的待人方式。
不过，一提到关于小琳的事，我多数时候还是像往常一样，丝毫冷静不下来。
我和小琳在一起之后也常常回忆起以前的事。大部分细节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而小琳却记得那些，而且格外清晰。
那时的我看不出端倪，直到她永远离开我以后，我方才明白，她一生中所有快乐与悲伤几乎全部交代在了我这里。
确立关系后第一次回到郑阿姨的花店，那时是在高一下学期。
期末考试以后，我把云华送到车站，让她去姑姑家，然后回家途中遇到了小琳，她便说要带我“见家长”。
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但，我与郑阿姨也确实久未见面了。
“也好，确实有好几年没见了。”
于是，我便跟她一起回到了阔别了好几年的老街。
街道上其他店铺经历了沧桑变化，而郑阿姨的花店仍屹立不倒。
“妈，我回来了！有贵客哦～”小琳冲我莞尔一笑，一遍冲里屋喊道。
“丫头今天又干嘛去了？什么贵客？”郑阿姨一遍慌忙走出来一遍说着。
当看到我和小琳站在一起的时候，她愣住了。
“阿……阿姨好……那……那个，我是……”我话未说完，郑阿姨突然抱住我，一遍哽咽道：“小生，你受苦了……”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她还能一眼认出我。也许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无论过去多少年，你仍旧是当初那个样子吧。
即使容貌再怎么变化，你仍是珍贵的那个人，那个我看着长大，想把女儿托付终身的腼腆小孩。这个地位不会变。
“好啦好啦，妈你哭啥，这都回来了，别这样嘛。”小琳笑着对郑阿姨说道。
“对啊，没事啦，阿姨，那个，我今天来拜访是想……”我方才意识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好说出口，而郑阿姨却打量着我和小琳。
“果然，归大哥当初就该听我的，我眼光不会错的嘛，明明很般配啊！”
搞得我一头雾水。
阿姨何时学会这无视别人，目中无人的态度的？
或许是跟母亲玩久了吧，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妈，我记得……你当初说过允许我高中谈恋爱的吧？”小琳对郑阿姨说着，却看着我笑。
郑阿姨故作不悦，道：“这小生都回来了，别提这个。你不还没找呢吗？我跟你讲你不许跟张宇那孩子来往啊！”
“他算什么啊！就他哪比得上我喜欢的人的万分之一呢？”小琳笑着，我也看向她。
郑阿姨则继续装傻问道：“怎么？闺女这有情了况啊？”
“对啊，离这儿不远，近在眼前哦～”
我正试图溜走，郑阿姨挡住了我的去路。
“在哪里？”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两眼放光：“让我把把关。为娘要看看到底是谁家小子把我闺女迷的神魂颠倒的。”
“也没有多痴迷啦，他在我身边我会很安心。对他的喜欢胜过一切咯，关键是……我那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郑阿姨轻轻抓住我的衣领，笑着指着我，我一脸尴尬地看向她。
“小子，还想逃？”
“嘿嘿，妈，也该让他付出代价了吧？当初他说过要娶我的！”
郑阿姨笑道：“闺女眼光不错！”
不过才几年前的事情如今回忆起来却好像过去了好久好久。
或许有一天，我会记忆衰退到忘却这些往事吧？连同小琳的名字一起。那会是多久之后呢？
对于她和我的那段过往，我会不会忘却呢？
仍记得小琳的葬礼上，郑阿姨交给我那几本日记。
那应该是她在初中时写的吧，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我和她的一些往事，还有她无数次在梦中见到我。
郑阿姨面露悲色，说道：“小琳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没逃过这命运。”
我那时眼泪早已哭尽，出神地问向她：“所谓命运，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郑阿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小生，答应阿姨一件事，行吗？”
“您说。”
“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千万不要放弃，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这是阿姨对你的希望，也是小琳的意思。”
我愣住了，没想到郑阿姨会说出这种话。
她接着说道：“小琳在进手术室前，她说过不想成为她爱的那个男孩的负担。哪怕不得不匆匆离去，也希望那个男孩能得到幸福。”
她看向我，递给我那几本日记，说道：“记住小琳，也别忘了她对你的希望，小生。”
我当然没忘。
可事到如今，我到底算是幸福还是不幸，我自己也不清楚。
对那个女孩而言，我已经陪伴了她一生，而我却没有这个荣幸。
该死的命运横亘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遗憾，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我和她未尽的缘，我和她天人两隔。
后来的我一度颓废度日，家里被我打造成人工的永夜。
每逢下雨时，我便会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发呆。
黑暗中，仿佛她在我脑海之中也若隐若现，询问着她离开以后，我还能否得到幸福。
家中仍有她曾存在过的痕迹，梦中也常有她来关心。
“小生，你会幸福吗？”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潸然泪下。
“不会。”她微笑着，仍是那样美好，说道：“最起码你还活着啊，代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可你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的，你要代替我善待这个世界，还有你自己。”
“做不到的话，你会不会失望呢？”
“不会啊，你爱我，还记得我，我也爱你，这些就足够了，不是吗？”
一觉醒来，清晨的阳光刺到了我的眼睛，云华看着窗外正出神。
我缓缓起身，她看向我，微笑宛如阳光下的天使一样美好。
“哥，你醒啦。”天使轻声唤道。
阴霾散去，雨过天晴。
我仍要为了珍贵之人，直面这个世界所有的残酷。
哪怕遍体鳞伤，也在所不辞。
『To be continu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