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川驿站里正面临一场大辩论。
对漠北大军南下的防御之策,各自意见千奇百怪,更有狂言,漠北大军返回,必不敢再举旗南下,更有愚昧之言,绝不肯搬离合川,筑城有何意义?难道他蒙军真敢打来不成?
话说,未曾参与过战事的人,说话不知道腰痛,更是直言反攻漠北,劈头盖脑打过去,是不打算要命了么?
这世间最容易的事,那就是说话不过脑子,朝廷花钱供养这些人,读那么多圣贤书所为何意?如今局势,能守住自己的领土,就是万幸,还跟着唱戏似的,越唱越带劲。
余玠坐在馆里是听得心里发慌.....如今优劣之势难道还看不清楚么?看来这些人只是徒有其表罢了!也不指望把希望寄托在这些文人骚客身上。
与此同时的播州。
冉璞慌张地跑回家中,母亲的衣物都还在,这证明母亲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那她会去哪里呢?冉琎强制自己冷静,他抬眼看向冉璞,俩人四目相会,忽然兄弟俩同时想到一个地方,俩人转身跑去后院。
后院有一间小木房,里面放了一些杂物和一口棺材,那是很早以前母亲托人打造的。
兄弟俩站在棺材旁,不敢靠近,冉璞额头上直冒汗珠,他害怕地将目光投向冉琎,冉琎即使性格再沉稳,可此时,身体也在颤抖。
此刻,木屋彷如深夜那般宁静,深寒,除了彼此急促的呼吸声,这种安静让人感到惶惶不安。
兄弟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吱”的一声,划破了木屋的宁静。
彷如一声噩耗传来,声音隐约是从棺材里传出,让人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冉璞心头一怔,迅速看一眼冉琎,冉琎眼珠一转,脸色一下刷白,俩人毫不犹豫猛地上前,一把将棺材盖子推开,他们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母亲安静地躺在棺材里,面色苍白。
冉璞眼泪夺眶而出,说不出话来,完全傻了。
冉琎清瘦的两颊咬肌紧绷,绷出一丝线条,泪水一颗颗落在母亲的衣物上,母亲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血丝,她缓慢地睁开眼凝望着两个儿子,难受地咳嗽一声。
因躺在棺材里,合拢棺盖的那一刻,毫无喘气的空间,若非早一步,可能将永远闭上双眼躺在棺材里。
冉璞一把将她的胳膊扶起,转身抱到床上,握着她冰冷的双手,使劲揉搓,希望能尽快的将血液循环.....他什么也不说,眼泪像雨珠般落下。
冉琎忙去倒了一杯热茶和打了盆热水,直到冉母慢慢将茶水吞下,苍白的脸上才稍微恢复一点血色。
冉琎扑通一声,俯首跪倒在地,良久才带着哭声,道;
“母亲这是为何?若是孩儿做得有什么不对之处,母亲大可指责便是,母亲这样,岂不是让我们背上不孝之名?”
冉璞跟着跪下,带着颤抖的声音:
“母亲若有什么三长二短,我们怎么办?阿噗该怎么办?”
冉母轻轻闭上双眼,略能听到急促的缓气声,她轻轻摇头,许久才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哭泣的儿子,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坐起,将目光锁向冉璞,吃力地低吟:
“阿璞,母亲这些年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流浪在外,吃了不少苦。但是母亲再见到你,已是上天垂帘。”
冉母将视线落到一旁的冉琎身上;
“你们今日所见,也必是将来要面对的,母亲终会躺在棺材里的一日,生老病死,终归于尘土。”
“母亲!”冉琎含泪喊道;
冉母轻挥手,继续道;“母亲之所以会这么做,是不想成为你们的包袱。母亲知道,吐司曾几次邀你们入府效力,可你二人执意推脱。是不愿将我一人留在家中,如今我这把老骨头,若是拖累你们,我还不如去九泉之下见你们的父亲。”
冉母这么一说,兄弟俩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是想他们去报效国家。
冉母费力地靠在枕上,脸上略过一丝笑意,
“琎儿,你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所谋何事?咱们非光宗耀祖,非求人前显贵。可也不能做一个闲散人啊?母亲虽不懂国家大事,可是我儿能为当之贵人所用,为何不愿呢?为何不能呢?”
“母亲,儿子错了,儿子错了,儿子听您的,只要母亲好起来,我跟阿璞去参军,我带着阿璞去,儿子一定光宗耀祖,不让母亲失望。”
冉琎再次伏地痛哭,他心里惭愧,原来杨文及吐司大人来家里,母亲居然知道所为何事,只是一直在等待他做决定。自己一个堂堂男儿,还不如母亲的慷慨.....自己若是再执意不去,有何颜面面对母亲?
冉母望着低吟的冉琎,柔声道“
“母亲不识字,养你们长大,并非奢望你们能有多大的成就。只需在足下安稳生活,母亲心就足矣。可如今家国面临战争,敌人抢劫民女,欺压百姓。强占我土地,百姓流离失所,生活朝不保夕,无一净土,何来一席之地?何来安稳之身?吐司大人与杨公子几番相邀,看来我儿必有用处,才会如此赏识。母亲不奢望你们能光宗耀主,可若在此时,能尽一份匹夫之责,保家卫国,母亲也感欣慰,乃是祖上积德。”
“母亲。”兄弟二人同时起身喊道;
冉母轻挥手,
“母亲懂得什么是惜子如命,但母亲也割舍得下母子之情。”
冉母含泪哽咽落泪:
“母亲绝非狠心妇人,要将我儿推向战场,生死渺茫,可谁叫我们身在乱世,由不得人?既然我儿能被大人所用,也不负母亲含幸茹苦养你们长大?可若现在母亲的存在,让你们弃舍不下,而需留在身边,那母亲就是罪人。面临危机,我们岂能苟活在山野之间?
“母亲.....”冉琎冉璞同时扑通一声跪拜在地。
此时,兄弟二人含泪望着母亲,在他们眼里,母亲是一位诚诚恳恳的百姓,绝没想到尽有这般胸怀。心中顿时血液翻腾。
不忍,这份心痛,难以言表。
冉母苍老的面颊上夹着一丝难得的威严,道:“琎儿,璞儿,你们是否愿意听从于母亲?”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当然!”
“好。”冉母吃力地起身,望着眼前两个儿子,威严道:“即日起,你兄弟二人即刻从军,决不可有任何推脱之口。”
“母亲.....”
兄弟二人沙哑喊道,心中不由一痛,冉母仍继续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浴血沙场,本是男儿应当之责,就算战死在沙场,母亲也会含笑九泉。”
冉母话一落,兄弟二人含泪再次伏倒在地,冉母上前扶起二人手臂,热泪盈眶地望着兄弟二人,轻轻点头;
“母亲知道你们心有不舍,母亲何尝舍得我儿?可此时,不是眷念母子之时,母亲相信你们能承其所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冉琎含泪重重点头,哽咽道:“孩儿不孝,不能守在母亲身边侍奉,母亲放心,儿定不辜母亲对孩儿的希望。”
冉母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将目光投向冉璞,冉璞此时已满面泪水,平日里从不会掉一滴眼泪的他,总是那样嘻嘻哈哈,此时心酸到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冉母伸手轻轻抹去他脸颊的泪水,她唯一亏欠的就是他。
“可以流泪,在母亲眼里,你们永远是母亲呵护的孩儿,方可在母亲这里尽撒泪水。可一旦上了战场,就必须扛起你们的责任。记住,母亲在家等着你们归来。”
冉璞重重点头“嗯,”的一声,已泣不成声。
次日一早,兄弟二人在家拜别母亲,冉琎乃是冉母一手带大,虽说是继母,冉琎从未把他当继母看待。
若不是母亲执意要他二人从军,冉琎绝不会轻易离开。
临走时,兄弟二人按照习俗,对母亲进行礼仪,含泪行三叩九拜之礼,才话别离开。
播州
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播州城中穿行.....
冉琎与冉璞在离城门数丈远,抬头仰望城门上“播州”二字。
再抬目一看,一支大约五十人的播州雄威军站成二列在城门口等候。
站在前面的一个侍卫大约三十左右,黝黑的肤色,貌似威严,看样子是领军的小头目,见冉氏兄弟走近,立马上前拱手道:
“在下奉都统大人之命,在此等候二位公子,二位公子请。”
那小头目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即让出一条路出来,看来是静候多时。
冉琎与冉璞四目相会,心中便知道是杨文安排,他们随侍卫进入杨府。
在来播州途中,他们也商议着在离开播州之时,与杨文辞别。
刚进入杨府大门,朝他们迎面来的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那张英俊的面颊上,更多了几分都统魅力和刚毅之气。
冉琎的目光第一眼锁向了杨文,再将视线移到他身边的杨瑾身上,兄妹俩今天的打扮妆容十分端庄。
此举可以看出,杨文是极度重视兄弟二人。四人会面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显得亲切,热情,仿似经历了惊涛骇浪一般,此次会面各自都显得更为严肃,沉稳,却是从容不迫。
兄弟二人拱手道:“见过都统大人,见过瑾妹。”
杨文与杨瑾心中固然明白,这样的称呼,是对吐司的尊重。
对冉琎而言,如今的杨文,已不是往年的学友那般随意。他不仅是杨氏吐司,更是播州雄威军的都统,身负朝廷使命,尊卑之礼不可忽视。彼此行完礼数,杨文抬手一让,道:
“二位贤弟请。”四人一前一后进入主厅。
杨文特备了薄酒一杯为二人践行,四人心中明白,此次前往巴蜀,必然不想在路上耽搁。
进入宽敞的主厅,四人并未入座,杨文转身将目光投向兄弟二人,慷慨道:
“得知两位贤弟位前往蜀地,我特地在此备薄酒一杯,为两位贤弟践行。”
说着一个侍卫端着一个铜色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银色酒壶和四个银色酒杯,杨文拿起酒壶,倒了四杯满酒,他放下酒壶,各自递上一杯。
“我知两位贤弟不便久留,今日我就备薄酒一杯,为两位践行,他日必会盛宴为两位接风。”
冉琎看着自己的酒杯,再看向杨文,心道:杨文为邀他也算呕心沥血,可终究未能为他所用。不但没有半点不悦之心,反而诚心备薄酒相送,这般心胸,不愧是帅将之风,想想自己,真是内心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