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蓝蓬双辕马车行驶在合州城街道。
“吁.....吁”车夫勒住缰绳,在梅园大门停下,车夫侧身别过脸对着马车里的人轻声道:
“小姐,到了。”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白色衣袍,头系蓝色发带的少年跳下马车,他伸手扶住车里的人。一个身穿粉色衣裙,披着白色狐狸毛披风的女子,在少年的搀扶下,跳下马车,女子仰头看向梅园大门,心中思绪万千。
递上拜帖,在外静候,粉衣女子不时的看向街道,空中飘落几粒雪花,这是半月来停停顿顿最小的一场雪,略显寒冷。女子心里掂量着,见到他,要怎么开口?为何要来看望他?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这是程乐秋来合州城的路途上一直思考的事。
就在半月前,程乐秋让玄舞托人打听冉琎在知州还有什么亲人。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冉琎的母亲刚过世,并且骨灰已带到合州。当时她一听说,心凉了一半,立马就要去合州,可冰天雪地,路面几乎被封,江面都积冰,玄舞担心她的安全,便不许她来合州。
这不,怎么阻止也没用,程乐秋是非要来合州一趟,所谓,不到黄河心不甘啊!玄舞也没办法,只好沿途安排人照看,身边安排小西子随行,才稍微放心点。
程乐秋心里一直忐忑着,若是冉琎问起,她要如何作答?还在纠结中,身旁的小西子轻轻推动了一下她的披风,示意程乐秋有人出来。
程乐秋一个优雅的转身,但目光立刻凝固了,眼前一个身穿白色素衣,面颊清瘦的男子迎了过来。俩人四目相对,冉琎眼眸流露出一丝深情,轻声道:
“乐秋。”这是冉琎第一次这样直呼她芳名,程乐秋心中一暖,面颊浮现出微微的笑容,此行换来如此亲切的一声,也算没有辜负冒着冰雪重天的危险。
就在刚才,冉琎在火炉前沉思,家仆推门进来,递上拜帖,他一看,是程乐秋,让他有些惊讶。说实话,在这个时候能见到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在冉母离世后,他一直陷入悲痛中,而此时,见到程乐秋来此,即是惊讶也是惊喜。他立马起身出去迎接。见到一身粉衣的程乐秋,心中一下感到温暖,这半年来,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却从未将她淡忘。从书信中,二人早已心照不宣,所以,见面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安慰。
冉琎将他们引入梅园。小西子倒是识趣,在客厅待一会便觉得无趣,按耐不住,要出去玩雪,冉琎安排楚修陪他。
管家立马亲自加上炭火,本来火炉的炭火就旺,他深怕屋里冷。程乐秋坐在火炉前,微笑道:
“林伯,不用加炭了,屋子里已经很暖和了。”
林伯慈祥地笑道:“没事,程姑娘一路赶来,肯定冻坏了,可千万别着凉了。”
冉琎见此微微露出浅笑,这是梅园许久没有的笑容。冉母过世后,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没有人敢去打破这种沉静。
程乐秋的到来,冉琎豁然开朗,这让担忧的林伯也放心许多。所以,他是心里高兴得感激程乐秋。
待林伯出去后,冉琎倒上一杯热茶,递给程乐秋,轻声问道:
“年关将至,怎么会突然来合州?”
程乐秋犹豫片刻,抬眼看向冉琎,温言道:“在江陵便听闻公子家母病逝的消息,所以想来看看。”
就这一句简单的回答,冉琎没想到程乐秋会冒然前来。这份情意,让他不知如何作答,他默默垂下眉睫。程乐秋见此,低声道:
“公子不必有负累,我只不过.....”
“谢谢你,乐秋。”
冉琎打住了程乐秋的话,抬眼继续道:“谢谢你送来的刺绣披风,很合身,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冉琎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再提母亲之事,以免带来伤感。
“公子喜欢就好。”程乐秋莞尔一笑,执杯饮一口热茶。
这时,外面传来楚修的声音;
“将军与杨小姐回来了?”
程乐秋一听,有女子的声音,她抬眼看向冉琎,眼神中带着疑问。冉琎会意道:
“是瑾妹,是她带着母亲的骨灰来合州城的。”
“哦。”见冉琎不紧不慢地说,程乐秋心里反而不好意思,自己怎么能心胸狭隘。对于冉琎口中的瑾妹,她完全不知道是谁。
“大哥,我们回来了。”冉璞推门而入,杨瑾跟着进来。
突然见到屋里多一个人,冉璞有些惊讶,身旁的杨瑾更是愣了,怎么突然多一个女子在房里?她看向冉琎,冉琎目中带着喜悦,这是冉母过世后,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杨瑾瞬间心里冰凉冰凉的,但她神色未变,面色带笑,一派军旅之人的气势。冉琎介绍了一下,二个男子倒没在意,但是二个女子心中各有想法,却未表露。
小西子的进来,让这貌似有些尴尬的场面化解了......
次日一早,杨瑾迈步到廊下,望着那几株梅花,心中思绪万千。
昨晚,她毫无睡意,整夜辗转难眠,程乐秋的出现让她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像是失去什么东西一样,为何会如此强烈?从第一眼见到程乐秋,她不得不承认,此女子清雅脱俗,气质非一般人能比。能冒着着冰雪天气来合州,看来对冉琎可不是一般情感。
“杨姑娘早!”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杨瑾的耳朵,杨瑾侧身回望,莞尔笑道:
“早,程姑娘。”
程乐秋笑着迈步走到杨瑾身旁,二人并肩而立,目光注视这庭前的梅花。杨瑾笑道:
“程姑娘可有休息好么?”
“嗯,很好,谢谢杨姑娘关心。”
“程姑娘是兄长的朋友,自当关心。”
一听这话,程乐秋感觉这话像是主人的口吻,她微笑不语,片刻后,笑道:
“听公子说,杨姑娘这二年来一直照顾他的母亲?真是辛苦了。”
这话也太会回击了,两个女人都以主人的口吻,来问候对方,看来这程乐秋也不是省油的灯。彼此心里的想法都不攻自破。
杨瑾虽说一直在意冉琎,可是,此时在程乐秋面前,她并非想刻意去表露出来,更不想去吃醋。一位军旅之人,杀伐场上什么没见过,怎可在此时有嫉妒之心。于是她淡淡道:
“我与兄长乃从小一起长大,儿时兄长便与哥哥较好,所以兄长长期出入杨府。兄长人在蜀地,对于婶婶,自当照顾,何须挂齿。”
二位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慷慨大方,并未有不瞒彼此之意,反而越聊越投缘。
而此时的冉琎,正在钓鱼山的营帐里继续他的工程。对于两个女子留在梅园,他倒是没有去多想,倒是身旁的冉璞提醒了他。冉璞打趣道:
“大哥此时真耐得住性子,待在钓鱼山。”
“此话怎讲?”冉琎放下手上的图纸看向冉璞,眼神中带着疑问;
冉璞为之一笑,道:“梅园此时可是两位女子在此,大哥当真不解?”
冉琎继续用疑问的眼神望着冉璞,面色沉稳。
“杨瑾对大哥是什么心思,难道大哥当真不知?她对母亲如自己的家母照顾,这可非一般女子能做到。程姑娘更不用我直白了吧!大哥自当心里有数。”说到这里冉璞便不再说下去,冉琎看着他,问道:
“然后呢?
冉璞眉睫一挑,道:“大哥不担心他们为你吃醋,在梅园打起来。”
“庸俗!”
“我庸俗?”冉璞眉睫一挑,怎么好心提醒没有得到感激,反而说他庸俗?
冉琎斜他一眼,起身走到沙盘前,注视着沙盘上的图形。冉璞坐在火炉前直视着冉琎,冉琎用余光扫他一眼,道:“我想趁年关将至,回播州一趟。”
“回播州?”冉璞抬眼问道;
冉琎点点头,冉璞起身走到沙盘前,滑稽地盯着冉琎问道:
“大哥是借此回播州么?是和杨瑾一道回把程姑娘凉一边么?”
“这重要么?”
“当然。”冉璞一双眼盯着冉琎,冉琎抬眼望着他,片刻后,道:“我想回播州与杨文兄见一面而已。”
“仅此而已?”
“你觉得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冉璞敲打着沙盘上的一面小旌旗。冉琎淡淡一笑,还没来得及反驳,只见此时帐帘掀开,楚修急冲冲过进来,抱拳道:
“将军,公子,出事了。”
“怎么了?”冉璞转身问道:
“有士兵煽动军心,企图逃离,此时合州城混乱不堪。”
“张将军与王将军呢?”冉琎急切地问道;
“正在调动忠顺军阻止动乱。”
“备马,回城。”冉璞说与冉琎相视一眼。
“是。”,楚修立即退出去备马。
“立刻给我拦下,若再潜逃者,立斩不赦。”
此时合州城混乱不堪,只见大约有一百多人正在朝城门拼命跑去,这群人里有一半的男子穿着军服,其余衣衫不整。后面一支骑士追来,骑在马背上最前面的一名骑士,手举利剑刚才大声吼道的人正是王坚,一脸怒气地举剑奔弛。身后的骑士立马挥鞭围上去。
眼看要逃到城门,不料城门外汹涌的马蹄声直奔而来。来者正是冉琎冉璞带着侍卫赶来,冉璞拔出腰间佩剑,身后的侍卫统统拔出佩剑,拦下眼前的逃兵。
城门被堵,身后有追兵,这些想逃的士兵无处可逃,潜逃的士兵与难民企图想来个鱼死网破。可是,被周边的士兵团团围住,跪倒一片,举手投降,其中十来个士兵仍旧反抗,势必要鱼死网破。
“给我统统拿下!”王坚挥刀怒吼道;骑士随即将逃兵捉拿。
冉璞在马背上看向王坚,这种局面,不免让人感到愤怒。其实在修建钓鱼城之时,这样的情形早在冉琎心中盘算过。如此大的工程,来自不同的地方的难民,难免会有波动,扰乱军心之人。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二次了,所以接下来,就看余玠怎么立威了。
将这批逃兵押回演武场,跪地二列。
余玠曾在修建钓鱼城时,便立言若有擅自煽动人心者,立斩。为了顺利修建城池,稳住军心民心,恐怕势必要拿这些人开刀,所谓杀鸡儆猴。王坚与冉琎冉璞商议后,便召集合州城士兵,聚集在演武场。
余玠站在演武场台阶上,抬眼望去,演武场一片凛然,士兵声势浩大,军容整齐,所有士兵行军礼。余玠再将目光锁向跪在前面的十几个逃兵,脸色一沉,甚是愤怒。冉琎站在余玠身旁,目光朝余玠望去,只见他上前一步,凛然道:
“今日潜逃,动摇军心,你等可知罪?”
逃兵低头不语,早已吓破胆,全身抖擞,余玠厉声道:
“当兵打仗吃饷,报效国家。而今,尔之等人贪生怕死,煽动民心、扰乱军心、唯恐不乱,定当论斩。众将士听命,试问,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当不当斩?”余玠话一落,演武场上士兵整齐回应;
“斩!斩......”
震撼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山壁,回荡在江河之中,军中气势,让人瞬间血液沸腾。看到这种场面,台上的余玠,王坚、冉璞冉琎及别的官员,不免心中泛起一丝喜悦。
大宋雄狮仍在,气势仍在。经过这几个月来的训练,整顿军纪,的确大有进展,让人倍感欣慰。
此刻,余玠将目光投向冉璞,与冉璞四目相会,冉璞会意地点点头。上前一步,抬眼朝演武场望去,他目光坚定,厉声道:
“修筑城池,乃防外敌侵犯,为保合州城百姓安危,军中早已定下军规;严明军纪,兵不犯令,民不厌兵。如今这等扰乱者,故扰乱军心,煽动民心,当立斩。”说着将手一挥,一支令签从他手中抛出,“铛”的一声落地,口中喊道:“斩!”
十几个刀斧手得令,手中大刀一抡,十几个逃兵瞬间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此举,在余玠及各位心中,不过是做一个唬人样子,让大家引以为戒。看来这一招杀鸡儆猴还真是有效,所有将士面色严肃,无违抗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