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点点
武松讷讷喏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磕巴了一阵，只好停了下来。
吴梅娘恼怒地瞪了一会儿，见武松满脸羞愧，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也不再理他，蹲到地上，一个一个收拢着地上的铜钱。
武松蹲下去想要帮忙，被吴梅娘狠狠地打开了。
武松更加的不知所措。
房间里，一阵沉默。
梅娘不是不知道武松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可在这院子里呆了这么久的她更清楚，这里就是个填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要想救她出去，恐怕一百个武松填进来都不成的。
自己已经这样了，不能让武松也搭进来。
武松这么倔强，真让人头疼！
无论如何得让他早点打消了心里的念头才是！
武松也有些后悔，他不是后悔自己没有听小姐的话，而是后悔自己不该得了钱就这么急急忙忙的过来。起码应该养好伤后，那样小姐就不会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了，也不会这么生气了。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好久，龟公送来酒菜，才打破平静。
放下酒菜后，龟公笑嘻嘻地将地上的钱财都装到托盘里端走了，一文钱也没有落下。
梅娘坐到桌子边，有些苦恼地看着武松。
她实在想不出能让武松改变注意的办法来。良久才道：
“坐下吧。”
“我……”
少年还要说什么，少女又是狠狠地一瞪眼，少年不敢再言语，惴惴不安坐下了。
“吃吧，这是你应该的。”
少女语气冰冷，少年更是局促不安。
又是一阵寂静。
好一会儿，梅娘见火候差不多了，问道：
“上次妈妈和你说了什么？你老老实实的讲给我知道，要是敢隐瞒，以后你就是有再多钱，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说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想说，也行，我不勉强你。”
武松没想到小姐会说出这么狠绝的话，一时间也着急起来，磕磕巴巴地将那天的情形和盘托出。
听完，少女才明白这几天老鸨为什么不再刻意刁难她了——这是把她当钓饵，引诱武松不停地往宜春院送钱。
至于赎身的话，全是哄人的鬼话。
一个连件衣服都穿不起的人能拿出五百贯？！
“被人打成这样，那些钱是哪里来的？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不是的……是……在赌坊赢的……”
少年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低。他知道小姐最讨厌烂赌鬼。
果然，少年一说完，就听见少女讥讽：
“好！果然长本事了，居然学会了赌博。好好好！就算你现在运气好，赢了五百贯，把我赎出去，以后等那天运气不好了，还可以把我卖了还赌债。既然如此，我还用你赎？呆在这里总比在外面整天提心吊胆的好。武松，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就算你有钱，我也不稀罕你来赎！我也不会跟你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小姐……我……”
武松站了起来，只是脑袋勾得跟鹌鹑似的，心里羞愧万分。
少年很想辩驳一句：我不会。
他说不出口。
今晚在赌坊里，有那么一阵功夫，他忘记了所有的不快，也忘记了小姐，忘记了所有。
也许，那个时候，就是小姐说的良心被蒙住了。
可除了赌博，他上哪儿能弄这么一大笔钱呢？
深感无力的少年蹲了下去。
梅娘心里也不是滋味。好一阵才平复了心情：
“起来吧，吃点东西，那么多钱是你挨打换来的，不能浪费了。以后别偷别抢更不许赌博，你若是听进我说的话，我还允许你来看我，若不然，等下吃完饭就走吧，以后就当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武松蹲着不动。
少女拉他起来，声音柔和了不少：
“武松，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咱们得量力而行。有些时候得学会认命。铤而走险的事不能干。也不值得。你不想想，你从赌坊赢钱，能次次好运气？这一次没有被人打死，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要是哪天运气不好被打死了，我该怎么办？我爹爹不在了，娘亲和哥哥也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只剩下你这么一个……熟人了。其实，现在挺好的，起码我知道你就在阳谷县呢。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赌坊了，好不好？”
少女本来是想说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的，犹豫了一下，改成了熟人。
“小姐，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赌了。”
少女这才展颜一笑道：“武松，我相信你。赶紧吃点东西吧。”
梅娘亲自给武松夹了一块牛肉。
然而少年哪里吃得下，断绝一条路，也就将他所有的希望梦想封死了。这满桌难得的美味佳肴此刻吃起来跟吃苦涩难咽的野菜窝头没什么两样。
食不知味。
武松想喝酒。
少女按住他的手不松手——这酒里有药。她知道男人喝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她喜欢他，但她不想他陷进来。只怕他食髓知味后，再也无法自拔。
到那时，他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言听计从，谁都不清楚，那以后她想阻拦他救他都不能够了。
“小姐，我想喝酒！”
少女态度坚决的摇摇头：
“武松，这酒不能喝。里面有药，西门少爷就是因为喝了这酒才出的事。你要真的想喝，以后自己在外面买着喝，放心。”
武松不再坚持。
梅娘见武松依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知道他还在为救不出自己而发愁，故意八卦道：
“刚才我跟你说的话，别在外面乱说。要是被西门家的人知道，这可是一场泼天大祸。弄不好整个宜春院上上下下都会遭殃。
妈妈有钱有靠山，到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院子里的姐妹们、兄弟们。包括我在内，或许会死人的。都是替死鬼！
西门少爷，当初对我好，我也铭记在心。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闹起来，只会苦了更多无辜之人。我明知道这么做，对不起西门少爷，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打我打的这么凶吗？
因为她怕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想杀人灭口。
我咬着牙也不说，是因为我对不起西门少爷，也许只有一死，才能扯平，两不相欠。
我不想欠别人的。
武松，你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你为我做了这么多，都是我欠你的。
武松，你知道吗，我欠别人的，我心里难安，唯独欠着你，我很开心，只是，你别让我欠你太多了。只欠一点点，今生还不起，下辈子还能记得还，如果欠太多了，死了以后，阎王算帐的时候，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就再也投不了胎了。
武松，答应我，别让我欠你更多了，就欠这一点点，好吗？”
武松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他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简单的一件事里藏了那么多的隐情凶险。比他被赌坊的人追打严重多了。
想到小姐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武松更坚定了要把小姐赎出去的决心。
等小姐说到欠多欠少的时，武松又糊涂起来，不明白什么意思。想了想，小姐似乎不想让他再为她赎身。
这怎么能行！
小姐能识字会读书，这样的人就不该呆在这种地方。
太危险了。
这一夜，依然是小姐睡床上，武松趴在床边。睡之前明明没有拉着手，醒来的时候，两人的手却紧紧的握在一起。
武松再次身无分文地离开了宜春院。
这次比上次更惨，后耳根处破了个大伤口，疼得厉害，右腿也肿得一步一疼。
这种情况下，就算回到码头，也干不成活。不如留在城里讨口饭吧。
至于手中攥着的那根簪子，是临走前小姐执意给他的，要他去当铺当了，先有口饭吃，然后好好的找个大户人家，当个护院长工也行，打个短工也好，别饿着了。
武松舍不得把簪子给当了。他决定先讨一段时间饭。大不了就是饿几顿，又不是没饿过。
走了半条街，只讨到了一碗水喝。
少年走的有些累了，找了个墙边坐下休息。别人正吃饭时，才是最容易讨到食物的时候。一家给一两口，有个几十家就能填个半饱了，好的话还能混个肚子圆。
不知不觉睡着了。
太阳升到中天，又慢慢西斜，树荫也渐渐移走，阳光暖烘烘的照在武松身上，时间久了，武松被热醒过来。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乞丐七八岁模样，瘦瘦弱弱的，头发板结，衣服又脏又臭的，味道很重。尤其是昨晚和小姐呆了一夜后，再嗅到这种厚重到呛鼻子的味道后，武松有种呕吐的感觉，只是腹中空空，干呕了几下。
见他醒过来，小乞丐怯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武松想起自己刚开始乞讨时，也是这样的。幸好当时遇到一个心底善良的老乞丐，教他不少经验。不然，早就饿死了。
武松对着小乞丐笑了一下。
小乞丐感受到善意，不再那么胆怯了。往他身上靠了靠，似乎是跟定他了。
武松皱皱眉头，站起来：“走，我带你去洗洗，太脏了，人家厌恶，就不会给吃的。”
小乞丐也太脏了，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身上黑乎乎一层灰垢，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洗干净的，何况他也不敢让小孩在水里呆太久了，他上次生病就是因为泡的时间长了。
简单的洗了一番后，小乞丐看起来好多了。
小乞丐名叫小诏。
在晾晒衣服的过程中，他教小诏识别找野菜，有的吃根，有的吃叶子。两人胡乱吃了一些，没敢多吃，生的吃多了，会拉肚子的。
随后，武松带了小诏回到了码头上，借了十文钱，一人买了两个炊饼。
这对小诏来说，很丰盛。小诏很珍惜，每次只咬一小口，跟小老鼠似的，到最后，还是没舍得吃完。
一大早，码头上来了一艘货船，武松腿脚不便，只能遗憾地看着别人忙碌卸货。
小诏站在他身边，把昨晚偷偷藏起来的大半个炊饼往他手里塞。
看到小诏如此讨好他，武松决定带小诏到城里去，教给他一些乞讨的技巧。这样以后就算不在一起了，也不会轻易饿死。
刚一进城，他们就听到一个好消息：西门府为了给府里小少爷祈福，从昨日开始，就在府门口开设粥棚施粥济穷了。
据说一共要行善二十一天整。
真是及时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