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整晚的抢救,邝文的命总算是保住了。躺在病床上的丰敛通过手机得到这个好消息后,终于松了口气。他昨晚本打算守在急救室外等邝文的消息,但医生强行带着他去做了身体检查。幸运的是,经过B超检查,那一锤只是让他受了点外伤,内脏屁事没有。他想自己既然没什么大碍,便准备回到急救室外。结果医生非要让他去病房休息,甚至还派护士把他“押”到了病房。丰敛一夜未眠,满屋的消毒水味把他的思绪拉回了八年前的夜晚,那晚他和他爸还有他姐也是在急救室外等待着母亲的消息,只是他们最后得到的是母亲噩耗。他担忧地祈祷,希望上天能够保佑邝文,让邝文活下来。他祈祷完看向半夜被送来躺在邻床的林夛,她这次也是身受大创,除了失去了整条左手,还受了许多或大或小的伤。林夛还没有苏醒。他回头翻身准备下床,他要去看邝文。结果他后背突然一阵猛烈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银针同时扎到了他的脊梁骨,疼得他倒吸凉气,一时不敢再乱动。
“你小心点。”路渊进屋看见丰敛姿势奇怪地半立着身子,连忙小跑过去,扶他下了床。她轻声说:“丰队,邝文已经被转到重症病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丰敛笑了笑,说:“我这不就正打算去看看他嘛,结果没想到背竟会这么疼,明明昨天都没什么感觉。”
路渊苦笑了一下,然后愁着脸地说:“丰队,虽然邝文的命是保住了,但他脖子以下全瘫痪了,下半辈子应该都只能躺在床上了。”
丰敛的笑容凝固了,他不敢想象这会对好战的邝文有多大的打击。他叹气道:“先带我过去吧。”
邝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又黑了,他半眯着眼,感觉世界朦朦胧胧的,他想伸手揉揉眼睛,结果发现手根本不听使唤,他接着更是发现不仅手不听使唤,他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他这一下就清醒了。
靠在椅子上的丰敛被这动静惊醒,他看见被包扎成木乃伊的邝文在疯狂地用后脑勺撞床,他急忙上去制止住他的头,说:“你干什么?邝文。”
邝文见是丰敛,停止了动作,焦急地问:“丰队,我怎么了?为什么我全身都不听我使唤啊?”
丰敛看着邝文惊恐焦急的面孔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啊!丰队。我到底怎么了?”邝文又发了狂,头拼命地想摆脱丰敛手的控制。
“邝文,你别急。你的身体只是暂时出了点问题,但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会有机会好的。”丰敛没底气地说。
邝文死死地盯着丰敛,绝望地问道:“我是不是全身瘫痪了?”
丰敛低头避开了邝文的眼睛,说:“邝文,你别太悲观,我们是练气师,总会有方法治疗的。”
得到回答的邝文一下子心如死灰,比起全身瘫痪苟活,他宁愿去死。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弑神刃的其他人听到邝文苏醒的消息也纷纷赶来,第一个赶来的就是林夛和路渊。她刚醒来就准备来看邝文,但照顾她的路渊以他还没醒拦住了她。她现在听到邝文苏醒,直接拔了输营养液的管子,就赶了过来。但她到了后,反而安静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开口,她已经从路渊的口中得知了邝文的情况。她的断手跟他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并且说到底还是她害了他。她纠结犹豫了半天才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话毕,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在生死之际没哭,在断手劫后余生时没哭,但在这一刻,她再也扛不住了。
邝文反而跟没事人一样,他看向了林夛,笑道:“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决定。”
邝文的话非但没能安慰到林夛,反而让她哭得更加猛烈,路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扶到了凳子上。弑神刃的其他人也陆续都到了现场,他们像是套用了同一套模板一样,一进来就开始安慰邝文。因为邝文的存在,其他人好像一时忘却了同样是伤员的林夛,只有路渊仍在安抚林夛。不过确实,林夛的断手跟邝文的脖子以下全瘫比起来,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郭长山开完了通宵大会,才得知了弑神刃出了事,他一时顾不上休息,随便擦了擦脸,就顶着个大油头去到了第一军医院。他到场先是安慰了邝文和林夛两句,就把丰敛叫了出去。他对丰敛大发雷霆,唾沫星子都差点把丰敛淹死。面对郭局的滔天怒火,丰敛委屈得像个犯错的小媳妇一样,一直低着头挨骂。但其实这也怪不了丰敛,林夛和邝文是私自行动,他们好手好脚的,他有什么办法?不过他也没做辩解,他觉得自己既然作为代理队长,就有职责保护好队员,出现这样的事情就是他失职。
一番发泄后,郭长山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他说:“唉!这事也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要是我第一时间处理好,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刚才我也是气急了,希望你不要在意。”他拍了拍丰敛的肩膀,说:“你们昨晚经历大战,又一直没能没好好休息,应该也累了,你带着你的人回去休息吧。刚好邝文的父母昨晚连夜赶来,现在到了楼下,你们让他们一家三口单独待一会。”
“好的,郭局。”丰敛看向郭局,担忧道:“那他父母那边。”
郭局摆摆手,说:“你就安心的带着人回去吧,他父母那边,我来应付。”
丰敛临走前,邝文叫住了他。他回头看见邝文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说:谢了,丰队。他霎那间楞住了,他觉得邝文的状态很奇怪,但他一时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他笑了笑,说:“应该的,你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
丰敛没想到的是,这竟是他与邝文最后的交谈。
凌晨五点左右,丰敛的手机被打爆了,困意十足的他不耐烦地接通了电话,但电话的消息让他瞬间清醒了:邝文趁父母出去吃早餐的间隙,用法力引爆了全身筋脉,死了。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病床上立着一个全身血红的木乃伊,鲜血浸过纱布,先是染红了纯白的床单,然后顺着床单滴在了地上,地面转瞬间变成了汪洋血海。
丰敛带着弑神刃的各位到达医院的时候,病房早已经被处理干净了。邝文此时躺在一个担架车上,一张纯白的布遮盖了他,即将送去殡仪馆火化。邝文的父母站在担架车旁边,邝文的父亲和邝文一样高大健壮,他挺立在担架旁像一棵大树,他妻子就像是一朵轻飘飘的云依靠在他怀里。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不停地在跟工作人员交涉。邝文的母亲身材小巧,岁月对她很宽容,四十多年,也没有在她的脸刻上年轮。她双眼哭得血红,但还是不止地在掩面哭泣,逐渐变为抽泣。
丰敛因为作为弑神刃的代理队长,所以郭局离开前让他代表特异局和弑神刃送邝文走完最后一程。他走到邝文父母的身边,他很想安慰这对悲怆的父母,但他犹豫再三也没说出口。邝文的父亲对他点点头,他也同样回礼。随后两个男人沉默但莫名默契地把邝文的遗体抬上了车。
邝家的人已经提前到殡仪馆安排好了一切,他们所有人排成两排,每隔两米站一两人,从幼到长,从殡仪馆门口一直排到了火葬场门口。排在最后面的是郭长山和一位耄耋老人,他们旁边站着入殓师和两个殡仪馆工作人员,入殓师推着一个火化车。到殡仪馆后,邝文的父亲抬担架的头部先行,丰敛抬尾部紧随,邝文的母亲则带着弑神刃的组员跟在后面,一行人缓慢地穿过了这条人间道。邝文的父亲每走到两个邝家人前,那两人都会鞠一躬,等到丰敛走过时,他们会再鞠一躬。这排场让丰敛感到了惊叹,他难以想象这么大个家族每死一个人都要这么做,是多么的繁琐。他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只有邝家家族继承人才有的排场。这条两百米的路程,丰敛他们用了十分钟才走了一半。丰敛感觉比跑了两公里还累。他的上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冰凉的短袖紧贴到了他的后背。一阵风吹过,大夏天的,他竟感觉凉飕飕的。等到把遗体摆到火化车上时,他已经全身湿透了,像是在桑拿房蒸了桑拿一样,全身黏糊糊的,整个人也虚脱了。
邝文的父亲在火化协议上签字后,入殓师便推着火化车进入了火化间。工作人员则带着邝文的父母、郭长山、丰敛和那位耄耋老人一起去到了火炉观影厅,让他们目送邝文最后一程。丰敛看见入殓师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把邝文的遗体送到了火化炉的遗体输送车上,随后火化炉自动关闭了。火化炉是个封闭的金属大箱子,别说丰敛隔着屏幕看不见火化炉内部的情景,就算是站在火化炉前的入殓师也看不见。邝文的父亲在遗体入炉的时候攥紧了拳头,他看见熊熊的烈焰在吞噬他的儿子,他儿子在拼命地挣扎,在向他求救。很快,他看见儿子只剩下苦苦哀嚎,那声音凄凄惨惨,像是猿猴发出哀啼。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割在他的身上,疼得他冷汗直流。过了大概十分钟后,他看见金黄的火焰变成了冷白色,他儿子失了声,只剩下一身白骨,在火焰中不停的翻滚,妄想借助翻滚熄灭这吞人骨的冷火。邝文的挣扎是徒劳,他的骨骼不断地从内到外瓦解。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就彻底变成了一堆白骨。邝文的父亲看着化成灰的儿子,顿时老泪纵横。
火化的四十多分钟对丰敛是一种极大的煎熬,是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九月的重庆还是相当的炎热,在这狭小的观影厅里,更是格外的闷热,他流的汗都够他洗个澡了。厅内又一直诡异的安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抑感。在火化结束的那一刻,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丰敛他们来到火化炉前,邝文的父亲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一个精致的枣红色骨灰盒。骨灰盒由上好的金丝楠乌木制造,这种木材的骨灰盒,水不浸、蚁不穴,哪怕过了万年,也不腐不蛀,并且金丝楠乌木纹路细腻,有沁人心脾的独特香味,本身就具备美。骨灰盒的外观很别致,盒身前后的中间都雕刻着一栩栩如生的狼头,狼头周围是一些精致细腻的纹路,一直延申到左右。这纹路乍一看像是展翅的雄鹰,但仔细一看又觉得是某种符号。盒盖倒是简洁不少,顶部一片光滑,只在前后左右刻着小波浪。邝文的父亲蹲在火炉旁,他双手端着骨灰盒配合着妻子装儿子的骨灰,眼神透出说不出的忧伤。邝文的母亲本来已经止住了泪水,但她现在看见儿子的骨灰后,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不顾泪水,一个劲地把儿子的骨灰夹进骨灰盒里。
丰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鼻子突然一酸。他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虽然他之前也明白他们工作的危险性,但邝文的尸体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切确真实的明白,自己与死亡原来这么近。对死亡的恐惧一瞬间吞噬了一切的勇气,他心生了退却。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他是个乐天派,他也喜欢这超人般的世界。并且他签了约,一旦违约,他就是实质意义的逃兵,这后果和意义,他比死更不能接受。不过邝文的死让他坚定了一点,那就是他一定要在死前多赚点钱,那样就算他死了,他也安心了。
“丰队,结束了。”邝文的父亲抱着骨灰盒走出火化间。
丰敛惊醒,他发现其他人已经走了。他叫住了邝文的父亲,“等一下,邝叔叔。”
邝文的父亲一脸茫然地看着丰敛,问:“丰队,有什么事吗?”
丰敛看着邝文的父亲,坚定地说:“邝叔叔,这次没能保护好邝文,是我的失责。你放心,我一定会为邝文报仇,亲手把那群杂碎抓捕归案。”
邝文的父亲摇了摇头,说:“文儿在加入特异局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准备,这也是他的荣幸。并且这事也不怪你,这是文儿他自己不守规矩逞能,害死了自己。至于杀害文儿的凶手,我会亲自会会他们的。”杀意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回过头边走边说:“走吧,丰队,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丰敛晃过神来跟了上去。他刚才捕捉到了邝文父亲那一闪而过的杀意,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顿时都冒了出来。他有种莫名的肯定,只要是那群人敢出现,那邝文的父亲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掉他们,为邝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