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色,刚送走一位客人的劳伦脸上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营帐的门帘就再次被掀开了。
“阁下,”来人正是艾泽尔,言语虽然克制可眼神中夹带的怒气却毫无掩饰,“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的事情。”
少年嘴唇干裂,挂着阴霾的脸上满是疲惫,昏迷之后的他又得了热疾,导致到现在才得知骇兽事件的始作俑者已经被解决掉了。
“这不是看你还病着么...”劳伦咕哝着从一堆信件中摸索出一份战报说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也无法给你一个清楚的回答,你自己看,战报上只是说事情已经解决,可并未详细地说明伤亡情况。”
艾泽尔拿起战报仔细端详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攥紧战报的手颓然地搭在了桌子上,他捂住自己的额头喃喃道:“咳...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劳伦顶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肚皮继续道,“我倒是觉得他们做的不错,边境战线的隐藏危机被他们很好地解决掉了,因为他们的付出,这场战争有了巨大的转机。”
“我说的不是这个,”艾泽尔低下头看着那张倒映着自己阴影的桌面,“我希望知道他们平安无事的消息...”
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皱起眉头向着对面冷声道:“劳伦,你...”
只是抬起头的他突然愣住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被胖子捂住的嘴角弯出一个肆意而扭曲的角度,他明明笑得肚皮乱颤可眼神却冰冷地毫无感情,只是用故作掩饰的嗤笑来无情地漠视着艾泽尔所在意的一切。
“你到底...”艾泽尔踉跄着倒退一步,他感到有些畏惧,记忆中的劳伦与眼前的家伙大相径庭。
“艾泽尔,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劳伦摇头叹了口气,他踮起脚尖抡着双臂打了个圈儿,诡变多姿的表情挤在那张胖脸上配合着这拙劣的表演。
来到艾泽尔身后的他对着少年耳语道,“是那群披着人皮的怪物表现出的善意让你迷失了自己,还是你那所谓的理想本来就是个连声响都没有的狗屁?”
艾泽尔浑身一颤,劳伦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继续道:“我可是记得,你是为了延续你父亲的爵位才接手了做他们领队的棘手差事,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何会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忘掉了?”
少年的脸色一片蜡白,他摇了摇头囫囵道:“我没有忘掉。阁下,我从来没有忘掉。”
“可怜的孩子,这样我就放心了,”劳伦松开自己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小家伙脸上的汗,“友情,爱情,自由...这些虚伪而空白的词汇总是会让人迷失自己,但我希望你至少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们对你的关照只是用来维持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这是无奈之举,在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命途中,这点所剩的情感对于他们宝贵得近乎可笑!”
“不...不...”听到这里,艾泽尔一把推开劳伦,他摇晃着后退想要离开这个有些窒息的地方,“不是这样的...”
“相信我,艾泽尔,无论真假,你都已经没有憧憬他们的必要了。”
......
结束了会议之后的贝克特返回自己的住所,他斜卧在炉壁旁的躺椅上怔怔出神。
房间内昏光摇曳,暖意熏人,一阵阵睡意上涌,贝克特起身喝了一大口浓茶才感觉自己的脑袋稍微清晰了点。
终究是精力有些不济了,老人叹了口气将后背挺得笔直,他缓缓踱步到阁楼的窗台边默默站定。
窗外漆黑一片,不断有嗖嗖的冷风沿着窗户沿边的缝隙挤进来,头发花白的老人童趣般地对着窗户哈了口气,又径自用手掌拂去在眼前升腾起来的雾气。
房门被推开,裹了件皮裘的老蒙特钻了进来,他摘下糊弄在脑门上的雪绒帽跺脚道:“外面可真是冻死了,阁下。”
贝克特并未在意老蒙特的突然到访,他自顾踱步到挂着制式军刀的墙边停下,伸手缓缓地摩挲着刀鞘上的花纹感慨道:“蒙特,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四十年...还是五十年...”
老蒙特闻言一怔,他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寸草不生的头顶不确定道:“或许时间更长,阁下,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可还在襁褓里。”
“是么,”贝克特笑了起来,他抽出一截长刀,倒映于冷白刀刃上的面庞变得有些恍惚,“可为什么,老朋友,今天晚上是你来找我...”
老蒙特闻言脸色一变,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扬手飞出的锋锐刀光就自他肩甲狠狠贯入,裹挟而至的力道将之钉到了墙上。
老蒙特捂住肩膀上的伤口惨叫起来,浑身的肥肉止不住地乱颤,一张虚胖的脸上布满冷汗。
“贝克特,你疯了吗?”老蒙特厉声叫道。
“疯了?”贝克特步履沉重,一步一步仿佛踩在老蒙特的心尖上,他握紧剑柄缓缓扭动,“我才没疯,老蒙特,我很遗憾,想不到会是你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
他逼视着老蒙特,眼神无情而凛冽,“能告诉我原因吗?”
老蒙特咬牙,他不知道为何还未开口,贝克特就知道了自己来此的意图,可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有些憋在心里的话就得好好说清楚了。
“贝克特,”老蒙特倒吸一口凉气涩声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赞同你的想法,我老了,可真的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我那不成器的子孙们就在家族扎根的土地上跟我一样待到死就好了。”
“我们可不想掺和到你的宏伟蓝图里,”老蒙特咬咬牙,脸上布上一丝果决,“你的计划会让我们的祖地布满尸骸,数代人守卫边线的理想以及他们做出的牺牲都将为此付之一炬!”
“搞清楚一点...贝克特,你脚下的土地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呃...你在破坏我的...家园...混蛋...”
老蒙特每说一句,插在肩膀上的刀刃就旋转一分,待他说出最后一个字,从伤口淌出的鲜血已经沾满半边衣袍。
贝克特摇摇头,他抽出刀刃任由老蒙特瘫坐到地上,“难以理解,蒙特,你这种人竟然也会在意这种事情?”
他解开领口的扣子继续道:“这种要命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思想逐渐封闭,热情慢慢消退,在这样的坟墓里无论多么精彩的生命都只能任由凋零,就连视线里所见的一切风景都会变得沉闷不堪!枯燥乏味!”
老蒙特耷拉着眼皮无力道:“你说的对,贝克特,可没有子嗣习惯了独身一人的你才会不明白,即使在这种地方依旧也有值得回忆的东西...”
“是这样么?”贝克特的指节搓动着刀柄上的花纹,“那还真是遗憾,老蒙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