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衡山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林羡,再此之前段董事长给过一张他差不多十二三岁的照片,让他在过一阵直接去B市不顾一切代价把人接回来,可是没想到,林玉芝一通电话,直接让他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他看见林羡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灰扑扑的,衣服裤子还被暴力撕下了几块布料,一看就看得出之前经历过一番狠战。林羡被按的低垂着脑袋,黑色的头发遮盖住了眼睛,只看得到下巴处一大片的淤青,泛着红色。
林羡死命挣扎警察的手,试图把脑袋抬起来看他,那股感觉李衡山说不出来,心里微微一颤,泛起一股滋味,比鼻上的疼痛感觉明显得多。
林羡身上完全没有少年的单纯干净。
段董明明知道外面一直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在受苦被欺负,可是却依旧不闻不问,直到段氏继承人出了问题才想起这个不被全世界认可的孩子,打算把他作为工具利用起来。他一向是知道段董人狠心狠,可是当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才清楚段董这份狠下的可怕。
林玉芝眼泪哗哗不要钱的流下来。
警察在林羡头顶上教训:“你是真的要进少管所是吧?这还没出警察局呢!就敢闹事打架了!?”
林羡不理会他,只是固执艰难的抬头。
“妈,你别哭。有我在呢,谁都不能欺负你。”尚在变声期的声音沙哑低沉,语气异常坚定却带着浓浓的哭音。
一瞬间林玉芝感觉自己的心碎全乎了,眼泪更甚,她摸着林羡布满红血丝青肿的眼睛。
“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
林羡看着这样的母亲,心尤其的痛,有不好的预感。
李衡山迅速止好血,把血帕子往垃圾桶里扔了,上去同警察好声好气的说:“警察同桌,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这小子以为我欺负她妈呢!你们放手吧,我已经没事了。”
警察这才半信半疑放了手,见林羡没什么异常举动,最后才叹口气教导道:“你们回去要好好教育孩子,别让他以后出来祸害社会。”
“是是是,是我们不对,我们一点好好教育,辛苦你们了。”
警察不在意的摆摆手。
“谢谢你,李秘书”林玉芝抹着眼泪说。
“妈,你不用谢他。你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后半句是对李衡山所讲,语气尤其防备和有敌意。
李衡山感觉到鼻子里有液体流动,他没有手帕了,只好捂住鼻子,只对林玉芝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走了:“您自己跟他说吧,我希望您能明白,这对您和对他都是一种最好的方式。”
空气仿佛凝固,林羡扶住林玉芝,好半晌,才淡淡的的喊,“妈?,”他血色的眼下看得见的都是悲伤:“我都听到了,我打他,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疼痛的胸腔变得更加疼痛,最后笑了出来,泪滚落,无声无息。
“那个人,竟然想起我了……”
一瞬间,林玉芝抖成了筛糠。
两人到家已经夜很深。
楼道里黑而静。
林玉芝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扣的碰撞声一下又一下落在林羡的心里。
“妈?”林羡干涩的喉咙苦涩开口。
林玉芝动作一顿。
“我以后都不打架了,他们找事,我也一点躲着远远的,你别……”在黑暗中,林羡望向林玉芝的眼睛亮晶晶的,乞求道,“你别让我离开你。”
林羡天真的认为是自己自作主张,出手打了害林业的马老板,那个人才会来想着把他带走。
林玉芝想起了段晋珩当时要她打胎的狠厉,既痛恨段晋珩又痛恨自己,她太清楚段晋珩的为人,她不过就是他手下的一个蝼蚁,她没法跟他斗,更何况林羡本来就一直在跟着她吃苦受欺负,而现在林业也一副这样的模样,林羡如果离开她,跟着段家一定比在这里要好的多。
李衡山的话没错,她已经害了林羡十四年了,她真的不在忍心在继续害他。他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与未来,而绝不是跟着自己去管林家现在的烂摊子。
林玉芝不好怎么在跟他开口,抬手开了灯,走进卧室翻出一张陈年旧照,递给了低着头沉默的林羡。
“这张照片是我和你爸爸十几年前的照片,也是唯一的一张。”
林羡这才抬头去看,照片上的男人板着个脸相拥着一个干净笑得温柔的女人。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颤着手去接。
男人英俊的眉眼跟自己的竟有七分相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亲生父亲模样,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长相。
“你爸叫段晋珩,当年他来B市出差,遇上了我,我但是不懂事,看着你爸长的好看,随随便便就喜欢上他,也不管你爸有没有结婚,缠着他就要跟他在一起了,后来他跟我断了关系,我才知道怀了你,他知道后,给了我一笔钱要我打掉,我没敢打,后来我怕怀孕的事暴露,随便嫁了一个家里安排的相亲的人结了婚,后来事情没满住,被人骂不检点骂的狗血淋头,连家都回不了,我就只好带着你离老家远远的。”可她没想到林羡却依旧因为没有爸爸只有妈妈的事,走到哪里都被别人欺负谩骂。
这些事,林羡从来都不知道,林玉芝一开始告诉他,他爸爸死了,他信以为真,后来有个以前认识林玉芝的人,不怀好意的告诉林羡,他爸爸没死,只是不要他们母子两个了,很少哭的他,那一天他哭的很惨,林玉芝只好安慰他说,爸爸不是不要他们俩只是有很重要都事要去做,没法来找我们而已。
林羡信以为真,喜滋滋的期待了好几年,后来上了初中,被人恶意扒出来林玉芝跟一个结了婚不知名的有钱老板在一起过,还生了孩子,他才知道自己是不被人认同的私生子而自己的妈妈是见不得人的小三,在整个学校的流言蜚语中,他几乎恨遍了整个世界。
林玉芝知道后,要带他继续转学,他却不肯,当时林玉芝刚跟林业结婚安定下来,林业虽知道林玉芝的所有过往,但林羡仍是不想给他舔任何麻烦,毕竟他们好不容易才碰上个愿意接纳他们的人。
“羡羡,他是段氏集团的董事长,如果你跟着他之后就不会吃苦受欺负了,因为再有没有人会欺负你,段氏谁都不敢惹的。”林玉芝只能慢慢说道,她怕错过林羡的任何表情。
林羡捏着照片的手指泛白,牙齿紧咬,好半晌才似泄了气的说,“所以妈,你真的要把我送出去吗?”
他很清楚,林玉芝是怕她和林业会成为他的未来的障碍,她想要让他过的好一点,可是林玉芝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她在林羡身边,林羡是怎么也不会好的,只会更加厌恶世道的薄凉,明明他们都那么努力想要紧紧相拥在一起了,可是天却非要死命剥离他们的双手。
林玉芝看着林羡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心一横,借着刚刚李衡山说过,只有林羡答应回去,段氏就负责林业的所以医疗费脱口说道,“你林叔叔对我们是真的好,你应该也不想你林叔叔因为没钱治而命丧黄泉吧?只有你回去,我们都能活的更好一些,那又怎么做不得呢?”
她相信他懂,因为他是全世界最懂事最聪明的孩子,因为他是她的孩子。
只是现在她的心在滴血而已,过两天就一定好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好了。
林羡低着头默默的攥着那张照片,好半晌都不说话,心里疼的比身上痛。
林玉芝怕自己看见他会舍不得,会在出口说什么反悔的话,转身进入了自己房间,隔着门,林羡能微微听见林玉芝的抽泣声。
很久很久之后,这个不知所措的十四岁少年捂着头蹲下来压抑着声音痛哭流涕。
早晨,林玉芝还没起来,林羡换了衣服到楼下早餐摊上买早点。
昨天晚上林羡一晚上没睡,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照片,在心里把照片上的男人杀了千百遍,又把对没法改变现状的自己腕了千百遍,此刻的他疲惫不堪,两只眼睛已经青肿的几乎看不见眼球,嘴巴的伤口结痂了一大片。
李衡山就等在早餐摊不远处的地方,微微笑着看着他走过来。
林羡看见他了,却也当成没看见,什么反应都没有,付了钱,就往回走。
李衡山见他要走,赶紧上前拉住他拿早餐的手臂,却后者用手,手上的早餐被甩到了地上。
林羡他们家住的房子是正等待拆迁的老房子,周围都是推翻的砖头石头,又不少工人正在施工,呼吸一口空气中全是灰尘沙粒。早餐袋子一掉到地上,就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还好袋子是打上了结的,只是袋子外面脏了而已。
林羡不耐的看了一眼李衡山,快走两步把袋子捡起来,拍了拍灰。
李衡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里余悸,到也认为是自己太心急了,只好讪讪的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直接告诉那个人,让他自己来B市找我。”
见林羡这般说话,李衡山也公事公办的开口道,“林羡,段董最近很忙。”
“是啊,他很忙,忙到还能生个私生子。”林羡嘴上轻描淡写的讽刺,手上却紧紧的攥着早餐袋子。
对于林羡的话,绕是情商一向很高的李衡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羡不想在说什么,转身就走。
李衡山看着他的背景,没在追上去,还是给他一点时间好了,毕竟这么多年亲生父亲的都没出现过,现在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换谁都接受不了。
林羡开了门,看见林玉芝怔怔的坐在桌前发呆,好半晌才听到林羡进门的声响,抬头去看他,眼眶却又不由自主的红了。
林羡去厨房拿了餐具,把早点装上去,摆在了林玉芝的面前,递给她一双筷子。
“吃饭吧。”
林玉芝欲开口说什么,就又被林羡堵住。
他很怕她再说什么劝他走到话,只能恳求道,“妈,您让我自己好好想一下好吗?我一下子接受不来。”其实他一点都不想想,这是个太过于痛苦的决定了,哪怕这对林玉芝和林业以后的生活是好的。
林玉芝咬了一口油条,像是咬在了自己心口上,憋了一句:“好,妈妈不逼你。”
林羡嗯了一声,拿起边上躺着的摩擦出了很多小洞的蓝色书包,“你慢慢吃,我上课去了。”
林玉芝看着开门出去的背影,油条哽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