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普陀山。
馨香缭绕,淡淡的金光充斥整个山洞,神圣而肃穆。
洞中大部分为一个巨大的池塘占据,极目远望,绿意盈目。浩瀚的池水散发出丝丝灵气,汇聚成一缕缕。池塘中植满了荷叶,亭亭如盖,香远益清。千万荷叶相连,和那碧水凌波一般连绵万顷。
或许,这池塘本不该叫做“池塘”。
山洞中有水域本就少见,何况如这般巨大,一眼望不到头的水域,着实让人难以置信,可谁又知这水域乃是漫延了整个普陀山的地底呢。
抬头往上看,不过十丈的光柱投射下来。这山洞上面小,底下大,如同一个倒置的漏斗。距离水面百丈之处,一块光滑的巨石从山璧山凭空突出来,石上平坦,此刻正有一老僧合目而座。那老僧身着灰布僧衣,眉庭开阔,额冠微突,脸上布密密满了秘密的皱纹。两条长长的眉毛深垂至肩,神态慈和,更有无数道金光从他身后射出,好似佛祖一般俯视众生。
从此处看去,整个池塘尽收眼底。茫茫翠绿之中,九朵洁白的莲花开地正艳,神光四射,湛然出尘,纵使置身于万顷碧波若水中,依旧难掩其那份出众之象。加之淡淡的香气传来,令人心旷神怡。
忽然,西北面的莲花轻轻颤抖,周围的荷叶仿佛置身于狂风骤雨中,水纹横生,继而泛起滔滔白浪。老僧见状,眉心露出一股痛苦之色,双手合什,身前佛光大现,空中聚成一道“卍”字法印,向着那莲花罩去。
只在此时,莲花根处异象横生,巨大的水浪渐渐平复,竟然也有一道水流聚成的”卍”字法印迎空而上。琼珠飞溅,两道法印轰然撞在一处,各自消散。池水为其威势所激,陡然翻起一圈巨大的浪花,周围的荷叶又被打折无数,就连那灵光环绕的莲花亦难幸免,三四片莲瓣飘飘荡荡,落入水中。
高处的老僧再难保持平静,长身而起,眉头紧锁,长叹道:“十年了,他终归要出来了。”宽大的僧衣轻抚,念力透过山腹,向外传去……
几间破落的房舍,几尊石雕的佛像,再加上几个打坐的僧人……
或许没人相信这就是普陀,但事实就是如此,九州五大正道之一的佛门圣地普陀山,表面上看来确实也就这点家当。
而如今,那唯一像样的“无相殿”外,两个身着大红袈裟的老僧正匆忙奔向殿中。周围年轻的弟子们则纷纷猜想着,是什么事情让这两个修为深湛的长老如此慌张。
他们是猜不出结果的,因为真正的结果会吓破他们的胆!
无相殿中,普陀山的三名“大”字辈老僧各有所思,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挂着一副愁苦面容。
思索良久,大衍终于开口问道:“方丈师兄,这消息可准?”
大拙长吸一口气,道:“是大愚师兄亲自传念告诉我的。”斟酌片刻,又道:“其实仔细想想,那人已经被封印十年了。十年啊,那封印只能压制他十年,他也是时候出来了。”
“他出来又如何,大不了再封印他一次”大嗔道。
“再封印一次?师弟,那可是涅槃血魔啊!”虽然只是随口提到,但大衍说到那“涅槃血魔”四个字时,心头仍然不免一阵发怵。
“涅槃血魔……”大拙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目光收敛,仿佛陷入了遥远的沉思。
“我普陀山愧对世人!”大拙冷不经说道。
大衍大嗔却并未说什么,两人无形中竟然都认可了大拙的话。
“涅槃血魔,十年一劫,三十年后再历一劫,而后达到永生不灭之境。上次神宗师伯化魔被封印,十年后破封而出,以至殃及世间百姓,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我正道五派折损数十位前辈,上百门人弟子,方才将其再次封印。就连师尊和两位师叔伯也因为愧对苍生,不顾性命之危,殊死相搏而力竭圆寂。此次悲剧重演,大智师弟重蹈神宗覆辙,实是我大拙教导不力之过,纵百死也难赎其罪啊!”
“师兄切莫如此悲观,神宗师伯化魔之后。《涅槃经》便被损毁,可谁知大智师弟竟凭其所学残章,自行领悟,以至后来化魔。究其罪过,师兄或许有错,但绝非你一人之罪。”大衍转而又道:“为今之计,就是赶快通知其他四门,让他们早作准备。我普陀山凭借‘九州莲’得以提前知道血魔出世,但不久之后,想必魔门四宗也会知晓。到时他们定不会坐视,咱们也该早早准备才是。”
大拙一怔,道:“师弟说的甚是,此事便交由你去办理。还有,速速招大正回来,魔门若知道血魔即将出世,定然会猜到我们会去尘沙之海的血丘。那血丘外布有”逆天五行大阵”,正道要破除此阵,非大正、袁道、沐凝紫五人不可,到时魔门会不遗余力的灭杀他们。事关苍生祸福,万万马虎不得。”……
蜀山,望云峰。
修建平,木叶道人,常言,太微真人,许珊……再加上掌门玄天傲,蜀山的老家伙们算是全到齐了。
玄天傲打量着众人,冷峻的目光中透露着道不尽的沧桑与不屑。
没有人知道这位蜀山掌门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使得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气势,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掌门乃是当今正派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
此刻,光从他那令人不敢直视的目光中就能看出:出大事了。
“众位有什么看法?”玄天傲的口气依旧那般平静。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掌门早就有打算了。
玄天傲微微感到失望,尽管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失望,可还是再次问道:“众位有什么看法?”
安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不仅仅因为玄天傲,还因为那”涅槃血魔”。
“众位有什么——”玄天傲忽然收住了脚步,冷光逼人的双眼中陡然间像是燃起一道火焰,怒视着身前的窗子。
木叶道人打了个哈欠,绿豆大小的双眼微微睁开,神情悠然,似乎在等待着好戏开场;
修建平手上蓝光暴起,猛地劈向窗外的大树上;
玄天傲的身子稍稍动了动,同样一道蓝光打出……
呯呯——两声巨响,大树登时炸裂开来,碎木飞溅中,一道模糊的黑影冲天而起,宛若流星般消失在天际。
“蜀山玄天傲,果然名不虚传——”话声犹在,人已无踪。
红芒大现,常言脚下忽的出现一柄神剑,正欲破空追去,却听得玄天傲道:“离恨门护法鬼影儿,擅长隐匿潜逃之术,追不上了。”话声未落,天空忽然间掠过一道白光,奇快绝伦,就听有人长声痛呼,大喊道:“好小子,这道伤我鬼影儿记下了。”
白光自空中落下,一身白衣的林慕云俯身跪倒,对玄天傲道:“弟子林慕云,拜见师父,拜见各位师叔伯。”
众人见来者是林慕云,尽皆一阵欢喜,就连玄天傲那紧板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道:“起来吧,你下山三年,看来道法精进不少啊,竟然让魔门护法都吃了些亏。”
林慕云起身道:“回禀师父,弟子这三年身在世俗,却不敢有丝毫怠意,每日仍是修习道法,精研道义,不敢忘却师父临行之戒。”伸手唤出流光剑,又道:“弟子道法虽有所长进,却还不能伤了那鬼影儿。方才一击成功,一是因鬼影儿一直在注视各位师叔伯,未曾留意弟子;二是因为这流光剑奇快无比,待他察觉弟子,已然晚了。弟子这才一时侥幸,重伤于他。”
待众人看见那流光剑,神情皆是大变,或是惊喜,或是悲苦,又或是惋惜。林慕云一时不解,道:“弟子在回蜀山途中,偶然寻获此剑。情知是我门中宝物,不敢私藏,特请师父收回。”
众人一时无语。良久,修建平道:“流光啊流光,遗失十六载,终究还是重归我蜀山。可惜戚枫、楚天宏两位师弟却已不在了。”
“陈年旧事,提它做甚。两位师弟除魔卫道,不幸身死,虽是我蜀山不幸,但其侠义之心,当昭日月。”玄天傲顿了顿,又道:“此剑即是你寻获,便与你有缘。自今日起,此剑便归你所有,盼你好生用之,切莫负了此剑昔日主人的威名。”
林幕云当即大喜,道:“谢师父!”
玄天傲嗯了一声,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眼下正有一事要你去办。修师弟,你先将涅盘血魔之事告诉慕云。”
修建平便将血魔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待说到最后,林慕云才道:“按师叔所言,要破那五行逆天阵,非要普陀山大正禅师、昆仑山袁道师兄、草云庵沐凝紫师妹、九嶷山火炎师弟,和我派苏潇师妹联手才行,可方才鬼影儿已将此事偷听了去,不久魔门便会知晓他们五人所在之地。火炎、袁道身在九嶷、昆仑两派附近,也就罢了。如今苏师妹远在吟雪湖,沐凝紫师妹在流岚之森,大正禅师更是远在北疆厚土垣,这些地方离魔门很近,他们又都是孤身一人,如此说来岂非危险之极。”
玄天傲道:“我所说之事就是如此。大正禅师修为深湛,普陀山众位高僧只须以念力相告,让他有所防备即可。苏潇沐凝紫二人却无此修为,草云庵那边想也知晓此中厉害,派人前去接应沐凝紫。眼下之急,就是前去接应苏潇。你新得流光剑,御剑要快过他人数倍。所以为师命你即刻启程,前往吟雪湖。你许珊师叔会紧随而至。”
林慕云应声道:“弟子领命。”想到苏潇,他心中陡然浮起那张稍显稚嫩的小脸,那一身如雪的白衣,那清丽绝伦的容颜,那一声声清脆的”林家哥哥”,早在五年前便已经深深印在他的心底。此时一股豪气上涌,心道:“苏潇啊苏潇,你一定要撑住啊。”
蜀山群峰,大多无人居住,唯有十几坐灵气聚集的山峰方才有门人在此修道。晨曦初开,和煦的阳光暖暖的照耀着绮云峰。山风轻抚,雏鸟出林,青翠的松林如浪涛般涌动,山间一道清涧潺潺流泻,清新亮丽。淡淡的雾气渐渐散去,显露出这一片宁谧之地。
此处凭临危崖,往下乃是一无底深渊。崖上一块奇石突出,仅有不过三尺与山巅相接,好似凌空般置于深渊之上。此时,正有一少年盘膝而坐,一呼一吸间,山间灵气皆随之而动,如涓涓细流般为他吸入体内。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相貌平常无奇,为有那一双眼睛落寞无神,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愁绪。
吐纳完毕,少年长叹一声,神情沮丧无比,黯然道:“十四年了,就连七师弟都到了‘聚顶’之境,我却仍在这‘采气’境界停滞不前,莫非我革刑果真非修道之才。”低头向下望去,但见云雾缭绕,遮住了眼线。又道:“采气就采了十四年,枉费大师兄一番教诲,尚不如跳下去死了算了,免得惹人笑话。”
“原来你就是那绮云蠢才革刑!”话声从背后传来。
革刑一惊,扭头就见身后已多了一人。那人身形瘦小,胸前的灰色布袍破开一道口子,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目露凶光,动也不动的盯着自己。
革刑心知此人绝非蜀山之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身上的伤口,笑道:“离恨门护法鬼影儿”
革刑道行浅薄,自入蜀山来从未下过山,此刻虽不知“鬼影儿”是谁,但也从大师兄赵广成口中知晓离恨门乃是魔门四宗之一,不禁惊道:“你是离恨门的人!”
鬼影儿又笑道:“我都说过我是离恨门护法了,你却又来询问,看来”绮云蠢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愚蠢至极。”
革刑脸上一红,自知资质之差,正道中人皆知,却未想连魔门中也有人知晓,此时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虽是如此,仍是道:“你到我蜀山所为何来?”
鬼影儿心道:“这人果真愚蠢,我所为何来,又岂会告知与你。与此人相处,实是浪费功夫。”心思所至,大喝道:“下辈子变聪明点你就知道了!”人影一掠,左手一道黑气打出。
革刑从未与人动过手,又未料他突然出手,眼见黑气打来,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只是闭上双眼,任那黑气打在身上。他天资甚差,采气之境比之寻常之人也不过稍稍强些。那鬼影儿虽说只是随手一击,却也足够取他性命了。
待那黑气及身,顿时一股腐蚀之力透入体内,吸骨食髓,痛苦难当。情急之下,革刑不自觉的运起平日里赵广成传授的吐纳之法,未想心念一动,四肢百骸中竟然立时涌出一股暖流,护住全身要害。暖流在全身流转,遇到腐蚀之力便将至消于无形。革刑心下大喜,下意识的去调动那股暖流,但任他如何运气,那暖流竟丝毫不受其控制,依旧我行我素,在体内穿行。
过不多时,那腐蚀之力已全部消除,暖流也随之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鬼影儿见状,大是不解。但他认定革刑道行浅薄,也不多想,双脚贯力,登时将革刑所处的巨石与山体连接之处震碎。革刑正在出神之际,只觉得脚下一空,心念电闪,纵身前跃。只在凌空之际,鬼影儿已如鬼魅般欺身而至,嘴角泛起一抹狡猾的笑意,挥掌击出。革刑暗自叫苦,鬼影儿这一掌不含任何道法,但此刻身在深渊之上,这一掌实在是比任何道法都可怕。也不容他有何想法,身子一沉,便向那云环雾绕的崖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