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接连数声钟鸣,彼岸神钟剧烈摇晃,钟体上的密文暗淡,几乎都要消退。一道磅礴的剑气突地刺破钟壁,霎时将之崩碎。
袁道自一道道散乱的密文间冲出,气喘吁吁。
眼前的幻境消失,大阵已破,自始至终,他也有没用过归灵秘印。
紧接着,绿色的浮光镜里,巨怪的本体连同那些无尽的枝蔓不停的发抖,一道道先天精气从它的体内冲出,原本碧绿的身躯渐渐枯萎,枝叶凋零,最终失去了神采,生机全无,不再动弹。
沐知薇的元神跳脱而出,回到身体,一把抓住了那枚“真元石”,绝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欢喜。
又破一阵!
大正禅师那里,依旧是一片荒凉,没有丝毫的改变。而苏潇的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滔天的海浪和锋利的玄冰刃消失了,一股清新的气息扑来,却是一张巨大的画卷展开,乌蒙蒙的氤氲雾气弥漫,看不清画上的东西。
“你相信宿命么?”一声空灵的问诘传来。
“我——信!”
“呵呵呵——”笑声变得十分得意,得意中还带着一种疯狂。
“你是谁?”苏潇忽然感到一种怪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苏潇秀眉紧拧,只是觉得一股遥远的幽怨传来,竟然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你是沁歌啊,方家的小姐!”一声乖巧的娇笑从背后传来,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身利落的丫鬟打扮,正在顽皮的看着她。
哦,是啊,我是方家的小姐方沁歌!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眼前陡然开阔起来,朦胧的烟水气散开,一条清澈的小河从阁楼下穿过,静静流淌。夕阳傍山,彤霞满天,几只欢快的鸟影掠过天边,似是归巢而去。
她坐下身来,青葱般的玉手抚摸着琴弦,一曲“临江歌”从指尖荡出,清迈婉转,悠扬哀怨,就像是那临江而望的伊人,望眼欲穿。
河面上荡起几圈涟漪,一条轻巧的乌篷小船慢慢划过来。船头上,一个青冠少年背负书篓,站在船头,嘴角微扬,一双眼盯着阁楼上的女子,神思无限。
他忍不住叫停了小船,凝首观望。
那里,她的一卷风华,就如寒空高月,似是花开山阳。
她也看到了他,似痴非痴,衣带临江……
雨,忽然而下,不知缘由,也不问其他。她拾起一纸油伞,从高台扔下。
他伸手接过,却不撑伞,任由雨水浸打,任是烟雨模糊了视野,遮住了那卷风华!
次日,少年依旧撑船而来。不言,不语,独坐船头,翘首凝望。
她也犹如相约,一指琴音,勾动了漫天烟霞。
他心有所动,一展宣墨,邻水而画!
风起时,吹乱了她的青丝,吹起了他的墨画。
画里,她也如这般,倾国倾城,绝代风华……
第三日,他再也忍不住,敲开了方府的大门,直言相告,一念思慕,惊住了她的父母。
由是,他们抚琴而奏,展宣而画,一时多少情话……
画里,苏潇渐渐迷失,任是外面的众人大声嘶喊,也惊不醒她!
“师父,怎么回事?”林慕云心急如焚。
玄天傲道:“那是‘画魅’,苏潇已然入梦,外人帮不了她,唯有靠她自己才能勘破。”
画魅?
魅为山野林间的妖灵,介于妖和鬼之间,其由来难以言明,大多善于幻术,迷惑人的心智,使人深陷其中,迷失自我。它们多依存于一件外物而生,或为花草树木,或为奇石灵魄,而这一只有些怪异,竟然是依附于一卷墨画!
缘定看了半晌,见苏潇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一阵无奈。只不过,她的眼角忽的一斜,心底突突直跳,猛然间觉察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缘惠,正要询问,却听得背后有人说道:“缘定师太也发现了么?”
不知何时,倪桓已经来到近处,意味深远的看着那卷墨画。
“那少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师妹——”缘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的大拙、段九章和玄天傲诸人,只见他们都是神色怪异,就连向来稳重的大愚禅师也是如此。
“那人最后从我九嶷山离开,便不知去了何处。老朽原本猜想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必然不是泛泛之辈,纵然入不了五派的门墙,也绝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会出来搅弄天下风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久的几乎让人忘记曾经有这么个人物出现过,却始终没有听到过他的一点音讯。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竟然能够再次看到他昔日的容颜。”
缘惠师太合什道:“往事已矣,已成昨日种种,何必深究!”
画卷里,已过了四五日。
少年的画,画了一幅又一幅;少女的琴,弹了一曲又一曲……
春风如醉,两情缱绻。
日落时,方老爷叫住少年,一架书篓摆在面前,说了些什么。
少年恍然,该是上京赶考的时候了!
那日,少女把自己锁在深闺,一夜未眠。直到次日清晨,他要走时,她也没来送行,只有一个丫鬟跑来,送来一件新衣。
针脚细密,锦线压了一层又一层,似乎是怕山高路远,夜寒露重,冻坏了那人。
那衣上,只有一副空楼台,楼台下一条乌篷小船也是空空荡荡,随波逐流!
他沉眉浅笑,早已会意,只是一阵大笑。
船有归日,人有归时,必不负卿意,使高阁空竖。
那日,一叶扁舟沐雨沿江而去,少年狂笑,笑声竟然盖过了那滚滚惊雷!
只是,此一去便如孤鸿,任凭春去秋来,寒暑更替,终究不见少年归来。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女的心也从初时的满怀期待,慢慢冷却下来。她独立高台,一双冷澈的眼睛里多出了许多幽怨,纤细的手指也总是莫名的颤抖,再也抚不出那清朗的弦音。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她早已过了待嫁的年龄。母亲欲言又止,父亲送走了一个个媒人,却从未责怪过她半句。
她仍旧固执地等待,直到有一天,一滴没由来的雨水落下,忽然打在她的额头——那凉意,猛然间窜到了心底!
一股无助的哀伤就像决了堤,似是洪水猛兽狂奔而来。她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抱起那张古琴,奔上高台。
那一夜,整个小镇的人们又听到了那消失了很久的美妙琴音,只是琴音依旧美妙,却多出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怆。
那悲,那怨,如同是一颗活生生的心脏,被一只恶鬼生生撕裂了。
琴音响了一夜,从开始的幽怨悲伤,慢慢变成了愤懑怨怼,也从开始的如同山涧清鸣,化作了阵阵金戈杀伐,萧煞之气弥漫,好似地狱之门大开,无数恶鬼凶魂奔腾而来。
第二天,就算是到了中午,整个镇子都是一片死寂。浓厚的阴云笼罩着大地,直吓得几个路过的行商心惊胆战。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异常,继而惊惧非常地逃出小镇。
一夜之间,整个小镇的人尽皆惨死,他们身上没有一点伤口,但每一个都是双眼圆睁,面容扭曲,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情,被活生生的惊吓而死。
只不过,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方家的大小姐方沁歌却是趴在桌子上,口吐鲜血而死,将身下一张墨画染得鲜红。
行商的惨叫渐渐隐没,小镇又恢复了宁静。只是那被鲜血染红的墨画却抖动了一下,从中飘出一个柔弱的身影!
那身影很淡,神情冷漠,无喜无悲,纵然是看到趴在桌子上的尸体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容貌,也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
她收起那张画卷,走下高台,推开沉重的大门,向着远方望去,似乎唯有在那遥远的地方,才有那么一点点的留恋。而眼前,无边的怨气渗透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灰蒙蒙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就这么走啊走啊,一走就不知道是多少个年头,直到慢慢忘记了过去,迷失了自我。
化不开的怨气,满地的尸骸,甚至看不到日与夜的更替,更触摸不到风从指尖划过的痕迹。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是谁,或者说她已经不在意自己是谁。她只想就此等待下去,哪怕等到天荒地老,等到沧海桑田……
可是,某一个毫不在意的一瞬,她的心底忽然划过一点涟漪——她竟然感觉到一点心痛!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还是百年?她本已经麻木的识海忽然被触动了。
也是这般的怨气凝聚,也是如此的死气沉沉,也是如此多干枯的尸体……这境况,为何是如此的陌生而熟悉?
她忽然收住了脚步,枯寂的双眸里迸发出群星一般璀璨的神光,秋水剑轻扬,霎时间将浓稠的怨气涤荡一空。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放佛是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激烈搏杀,脊背生汗,而又虚脱无力。
怨气消失,整个小镇也消失了。迷蒙的水雾里,一个柔弱的身影渐渐显化出来,清冷,哀怜,迷茫而又平静!
是她?
苏潇收起秋水剑,盯着她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