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传来淡淡的清香,淡如烟,清如檀,萦萦绕绕,久不散去。
忽然,一双柔腻的手拂在脸上,轻轻擦拭。香气愈来愈重,却不浓烈,似有还无。那双手解开他的衣衫,轻叹一声,就此再无动静,好似在顾忌什么。
眼皮乏重疲劳之意从全身涌来,竟是难以睁开。恍然间,剧烈的疼痛从全身传来,如是刀剐。那双手终于还是掀起他的衣衫,顿时一股清凉传来,当时有人在涂抹药膏,这才猛然醒悟:前时与严落轩相斗,周身几乎被“刃幕”割出几十道伤口,,此刻鲜血已然结痂,和衣服钉在一处。那人必是在相救于己。
想通此处,实在是虚弱之极,又沉沉睡去。
睡梦中,革刑不住的往下落。临空之际,高崖凸立,万顷雪白映着夕阳,如一片燃烧着的巨大火海,壮观无比。湖面大多已经结冰,唯有靠崖的近处仍是碧澈幽沉的湖水。只在落入水中身为前一刹那,模糊中看到水面上飘着一艘木船。
也不知睡了多久,手臂忽然有了感觉。寒意消退,全身也开始暖和起来。他睁开眼,细细打量。青色的纱帐,水绿的翠鸟屏风,随处都散发着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起身下床,推门而出。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醒了——”
革刑转过身,知道对方就是相救自己的人,刚要出声道谢,却又猛然无语了。
料峭的寒风吹过,微微有些寒意。刺眼的阳光从对面照射过来,把她深深镶进一片剪影里,像是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显得如此的不真实。寒风撩起她如瀑的青丝,雪白的秀项与同样雪白的貂皮氅子与她身后的皑皑白雪连在一起,竟然分不清了。
就像是一块绝世的美玉,经自然之伟力,造化之神奇,鬼斧神工,浑然与天地溶在一处,一切都显得那般和谐,不带一丝的瑕疵。
仿佛,她就是世间美丽的极致,天地自然都为之黯然失色。
革刑一时看得痴了!
“你是蜀山哪一脉的门下?”她被他这般看着,脸色红润,竟然生出一丝羞涩。
“哦——啊?”革刑猛然惊醒,道:“在下失礼了,我是蜀山绮云峰一脉的弟子。”
“原来是天云师叔门下的师兄,小妹苏潇,乃是紫怡峰太微真人坐下第九弟子。”
天云既是革刑与赵广成七人的师父天云居士,不过他自十五年前也就是革刑入门的第二年就死在蜀山与离恨门的一场大战中,当时革刑不过四岁,所以他对天云居士的印象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至于苏潇不问就断定他是蜀山门人,自是因为他身上的衣服了。
“苏师妹也是蜀山门下,在下革刑。”
“原来是革师兄,我自从五年前奉师命离开蜀山,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所以不识得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革刑连忙摇头,心道:“你不识得我更好,也免得我尴尬。”革刑这几天经言观开点,虽说对自己的资质已然看得开了,不过世人皆有虚荣之心,他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听闻苏潇不识得他,反而觉得甚是庆幸。
苏潇见他不语,报之一笑,进船舱里面去了。革刑回过神来,极目远眺。只见吟雪湖纵横几十里,皆是白茫茫一片。即使是近处也只有数十丈未曾结冰,自己从高处坠落,却为掉在冰上,可说是侥幸之极。
他向着湖水中看去,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惧意突然涌来,让他冷不经打个寒战。
“革师兄好像很怕水啊?”这时苏潇已然又出来,她的双手还托着一件长衫,正是先前革刑身上的那件。
她朝着革刑盈盈一笑,顿时如春花初绽,嫣然风致,说道:“这吟雪湖素来只有我一个人居住,没有男衣,只好请师兄再穿这一件了。”
革刑见那件衣服干净整齐,尚透着那熟悉的清香,心想定然是她早已经洗过了。衣服上布满密密麻麻线眼,那几十处破口经她缝补,看上去竟然也是这般工整。
革刑心下甚是感动,一种好像遗失许久的情绪涌上心头,这种情绪只有跟赵广成六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过,暖暖的,很舒服。
“多…多谢师妹。”他一时难以自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革刑又在船上休养了几日,伤势已然好了大半。苏潇道法早过“辟谷”之境,平日里根本不需要进餐。而革刑却不然,虽说“辟谷”并非高深的道法,只要稍加修习便可以达到。一连数日,滴水未进,他早已饿得难受。但碍于情面,又不好说白。不过幸好经过前番与严落轩一场大战,刻印之术对体内的封印产生影响,他已经可以运用一些浅显的法门。每当饥饿难当时,他便气神合一,运吸吐纳,汲取身外的天地灵气,以补亏损,这般时间一久,他竟然发觉道法大有进境。
这夜已近月圆,革刑忽然想到当日只顾奔逃,却忘了沐知薇已然被严落轩打成重伤。虽说当时事出紧急,他也算不得临阵脱逃。况且如果他不引开严落轩,那两人必都已经早他毒手。但无论如何心中总是难以安静下来,总想着沐知薇现在怎么样了。索性出了船舱,随意在船上走动起来。
湖水冷意沁人,幽暗漆黑,不知有多深。湖上无风,整座木船漂浮于水上,安然闲逸。
他直朝着水中一看,全身立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无边的冷意从各处涌来,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竟是如此的惧水!
“革师兄有心事吗?”苏潇俏丽船头,沉静如水。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沐师妹,她当时身受重伤,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沐师姐道法高深,且身怀潜匿之术,当不会有多大危险。倒是我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革刑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苏潇心道:“当年五派商定选拔出五个人修习破解‘五行逆天大阵’之术,沐师姐与我同在其列。不过师父当年尊嘱我此事关系甚大,切不可对他人提起,我怎能告诉于你。”当下摇了摇头,道:“非是小妹不肯相告,只因此中原因乃是我派梓密,不经师尊允许,我实在不能言明。望师兄体谅。只不过‘饮血流’既然对沐师姐动了手,那说不定这几天‘饲魔堂’的人也会前来对付我。”
革刑应了一声,不再相问。苏潇又道:“其实自前日师兄将沐师姐遇袭之事告诉我时,我已知魔门会前来对付我。不过当时师兄伤势未愈,不宜长途奔劳,而我也有一件事必须要等明日子夜过了才能离开,所以未向师兄言明。”
“师妹倒是细心,不过既然这样,咱们还是尽快回蜀山的好。”
苏潇道:“待过了明日子时,咱们立刻回蜀山。这湖上甚冷,师兄要是没别的事,还是回船里吧。”她转过身刚要进船,却又回过身来,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红晕,更带几分娇羞的说道:“师兄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师妹尽管开口。”
“明天夜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师兄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查探好吗。”声如蚊蝇,几不可闻。她已经透红的脸上似乎要渗出水来,羞涩的低着头,看都不敢看革刑一眼。
革刑心中好笑,心道:“这苏师妹好像有许多的秘密,不过看她这几日言行,并非是个不通世俗的小女儿家,可此时却为何这般害羞。”他只苏潇定然不会将原由相告,便爽快的答应下来。苏潇这才笑了笑,回船里去了。
次日晨光初开,吟雪湖上银光刺眼,开阔无比,冰上覆雪,白茫茫的看不到边际。几座雪峰高插入云,气势如惊天长剑。青冥色的天空中,几只雪雁掠过,鸣声清亮空旷。革刑胸中一荡,豪气迸发,忍不住长声大呼,好像要将这几日的晦气尽数喊出来。这一声豪迈有力,嘹亮清鸣,直在数里之外的山谷间来回传荡,久久不绝。
“革师兄好强的修为啊。”苏潇闻声而出,道:“想来师兄的道法已经到了‘朝元’之境了吧。”
革刑笑了笑,道:“不瞒师妹,其实我的资质之差,在蜀山之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我的道法修为,不过刚过‘采气之境’,连御剑都不成。”他一时兴奋,也不再顾忌什么,又道:“只因这次出来,我遇到了一位高人,得他指点,也就这几日里修习才有所进步,但距‘朝元之境’却还差得远呢。”
苏潇摇摇头,道:“师兄过谦了。听刚才师兄那声大喝,沛然有力,最低也是‘朝元之境’。”她凝神擎动法决,只听得一声清啸,手中已然出现了一柄水绿色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长剑。
“师兄想来这几日里道法精进而不自知吧。这柄‘秋水剑’是师尊赐予我的佩剑,师兄可试着御剑,看看我所言是否非虚。”
革刑不语,只是看着那秋水剑。剑上泛着淡淡绿光,静静的横在身前。
虽然只是一柄剑,但革刑此时却觉得它是那般的沉重,就像十六年来所有的屈辱都在这柄剑上。
他向苏潇看去,双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苏潇也是静静的看着他,一脸的鼓励之色。
他心中一暖,缓缓的接过,长吸一口气,双目微合。再睁开眼时,秋水剑忽然化作一道绿芒,带着他刺破长空而去,山峦莽莽,雪域连天,即使是那插天的山峰也渐渐变得矮小。云气乎合,萦绕徘徊,他的眼中一湿,几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