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若是再不回宫,恐怕就太不妥了。”
纵然有些不舍,白笙儿还是得拾起一下午都没有顾虑到的规矩。
当然,云清霜也自知,若是再不回去,母妃那边恐怕会怒气更甚,会不会再次牵连白笙儿也未可知。
因而这次,她没有再次坚持久留,而是嘱咐了白笙儿几句,便径自离开了。
黑夜渐渐笼罩了白府。
迎春由于是听了七公主的吩咐来服侍白笙儿,因此杜氏那边并没敢传出半句怨言,这一晚,也还算在白府中为数不多的安逸时光。
在最后一抹残阳褪去之前,迎春领了份例的煤油来,掌了灯,使得整个小院儿笼在昏黄之中。
虽然冷清,但或许是因为云清霜白天来过,白笙儿并不似之前住在这院子里那样令人生怖,反而望着窗外被烛火映得沉沉暗暗的桂树,生出了几分暖意。
许久不住,院中无书。白笙儿便侧卧着发呆。
原来一个人是真的可以改变另一个人的。
她胡乱想着。
她知道,云清霜身为黎殷国七公主,别说今日还在此处陪她许久,就算仅是因她而出宫,便已经是大大的不合规制了。
可她竟然十分顺从,顺从到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合规矩来。
这样一个心思单纯、又像烈火一样热情的小公主,一旦将人视作朋友,那必然是掏心掏肺。在她眼里,做什么都是不为过的。
看来自己真的是被她的热情惯坏了。
白笙儿拥着被子,无奈地轻轻摇头,给她今晚的胡思乱想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是夜难眠。
宫内,热情如火的皇室公主想着白天的事,觉得她该再对她好些,赴汤蹈火。
宫外,平静如水的少卿小姐忆起点点滴滴,认为自己得到了太多不该得的,无比恋惜。
宫室上的脊兽吞着宫中的初夏夜冷。
院内的桂花摇着旧屋里的夏夜微凉。
是夜难眠……
是夜多情。
夜过清晨,和鸾宫主殿。
曾为女将的庄贵妃起身很早,尚未来得及换好贵妃华服,便草草披了件外衣来到和鸾宫偏殿。
十余年来,在每日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来到偏殿看一眼还在榻上熟睡的女儿,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从一开始的看她是为了安心,到看了就会安心。她养成了母亲的本能。
她虽曾教云清霜习武,但云清霜毕竟没有经历过枕戈待旦的日子,总是睡得很沉。因此,当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偏殿时,从未将她吵醒过。
但今天,当这位母亲走进偏殿时,云清霜的床铺空空如也,她感到心里猛地一坠。
云清霜昨晚的确回宫了,但十年如一日的习惯突然被打破,还是让她觉得不甚舒心。
锦棠已经服侍庄贵妃很多年了,从她在段府做大小姐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她身边。
现在,她自然知道庄贵妃脸上怅然若失般的神情从何而来。
于是,她解释道:“娘娘,昨晚是奴婢守夜,今早天不亮,公主便出宫去了。”
一般来说,公主出宫是件正式的大事,轻易是不能私自出宫的。但庄贵妃不愿拘着她,便自她学好武功之后,对于她偷偷翻出宫玩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时辰太早了,作为母亲,本能使她担心起来。
“她这么早出宫做什么?”
庄贵妃因刚刚起身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黯淡的偏殿中冷冷传开。
锦棠沉默不语。
良久,没有预料中的大怒叫她必须开口,庄贵妃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说吧,我大概猜到了。”
锦棠心中莫名有些酸疼,伏地叩首道:“七公主说……说她这些日子要读书,伴读在哪儿伴,她就……在哪儿读。”
说到最后,她自己的声音里已经没了气力,偏殿又归复了寂静。
其实云清霜到了这个年纪,她早该知道,两人会因为一些平常的事而开始产生隔阂。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忍不住内心的失落。
天还不曾透亮,白府最偏僻的小院显得比平时更冷清。
当白笙儿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云清霜已经在看她了。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却不想牵连了背上的伤,轻呼一声。
云清霜赶紧将她按住:“笙儿别怕,是我。”
她天还不亮就从宫里偷翻出来,又做贼似的悄悄翻进白府,因此身上的衣衫很朴素,完全不同于她往日的光鲜亮丽。
白笙儿半坐起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直到对上她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才借着窗纸透过的半亮的天光,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她所伴读的七公主。
白笙儿慢慢地往床里头挪了挪身子,不解道:“公主这么早来白府,可是有什么事吗?”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云清霜却很不见外地坐在她的床沿上,并且耐心地解释道:“母妃不是说,你背上的伤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进宫去?可是我的书还是要读啊,若是不用你伴我就能读下去,还挑你当我的伴读做什么?”
白笙儿听明白了,感情这是追到自己家来陪她看书呢。
不过她也明白,云清霜来到此处,也是怕杜氏母女趁她被罚起坏心思,便也没有提出异议。
窗外的红光点点攀升,白笙儿匆匆披了外衫,便起身准备随时侍候了。
蒋公公的确是跟着他师父学到了不少手艺,白笙儿昨日背上的伤虽看着狰狞,今日痛感却好了不少。
二人用过早膳后,在院里的大桂树下,云清霜倚树而立,白笙儿披衫静坐,伴着初夏清风,书声朗朗,不知不觉便度过了一上午。
蒋公公手法高妙,白笙儿竟不觉读一上午的书有多疲惫,反而找到了些前几日二人在小书房的感觉。
然而静好的时光总不会是永恒。
近中午时,迎春匆匆地自院门进来通报:“公主,大小姐,昨日给大小姐看伤的女医来了,说是宫里头叫她来的。”
若是主子有话,今日再来查看一眼是不奇怪的,云清霜赶紧抢先道:“快请人进来。”
半晌,一位眉清目秀,眉眼中透着些寒气的女医提着药箱进了院,规矩见礼道:“臣,给公主、侍读姑娘请安。”
昨日她来的时候,云清霜已经将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因此并没有久留,也没能说的上什么话。
今日却像是什么人特意指示一样,进屋后,那女医先是仔细看了看白笙儿的伤口,又增添了两种外敷的药,最后还给白笙儿把了脉。
见女医这样用心,云清霜自是放心的。白笙儿却微微蹙起了眉。
直到那女医最后撤掉了把脉的布巾,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白笙儿突然叫住了她:“请太医大人等一等。”
女医离开的脚步有些急,像是在躲避什么。现下听到白笙儿叫她,也只好回头:“侍读姑娘还有事吗?”
“恕我冒昧,敢问大人姓名为何?在宫中做了几年太医?”
那女医深吸一口气,答道:“臣陆秋娘,已在宫中行医十余年了。”
白笙儿一边紧盯她的眼睛,一边听着她的答复。
当然,这样的事情在宫中只要着人到太医院查一查便能知道,因此她也没有必要撒谎。
“那请问陆太医,大约八九年前,您可有来我这白府,给大臣的夫人看过病?”
白笙儿继续抛出问题。
那陆太医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老实答道:“是,曾给白评事的夫人诊治过。”
这句也没有说谎,当年白境生还是大理寺评事的时候,白笙儿的母亲身染恶疾,却四处求医无果。
那时的五皇子到大理寺增长见识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白境生的家事,便安排了宫中的太医为其夫人诊治,恰恰是这位陆太医。
只可惜,人的善意没能感动上天,白笙儿的母亲终于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寒冬,不幸病故。
当年的白笙儿,将替娘亲诊治的太医视作菩萨,很清楚地记着她的手腕处有一颗红痣。
而这位陆太医腕上,也有一颗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