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矮个子闻言,很实诚地回答她:“恁是公主,恁说了算。”
“那不就结了。”云清霜两手轻轻一拍,而后摊开在身侧,“当然是听我的,让你们过来坐着歇歇,你们来就是了,总不会害你们。”
月色很柔很柔,修润了她俏丽娇笑的脸,似乎她的一犟一笑都被无限放大、静止,在月影中形成一幅幅淡墨浓彩的画。
白笙儿忽然想到两人初见之时,云清霜怕她拘束,也是这样,先一步蹲在自己原来蹲着的位置,兴致勃勃地招呼她坐过来的。
这样对人和善以待,真的常常让白笙儿忘了,遇到云清霜之前,她对云清霜的印象一直是传闻中那个任性高傲的当朝七公主。
其实也不尽然,比如对待杜尽忠,或是不请自来的岑玉使节,云清霜永远不会放下她的骄傲,不将人挤兑到无话可说,她是不愿松口的。
她明白,云清霜并不是宽容以待所有人,也不会对任何人都蛮不讲理。
她只有面对纯良质朴的人、或是她真心喜爱的人,才会露出刺猬腹部最柔软的一面。
所以,这才是她爱憎分明的七公主;这才是她愿意服侍的七公主。
大约是云清霜太过盛情难却,矮个子显然有些动摇,不由得问道:“那……俺们要是真过去了,里面那个跑了咋整?”
云清霜一挥袖:“跑不了,本公主打包票!”
刚刚话已经说到那个份儿上了,这会儿杜濯旌要是还想着跑,那云清霜一定会怀疑他是真的痴傻了。
内心中挣扎了一会儿,两个年轻的小士兵终于没能禁住诱惑,噔噔噔地跑到了石头上坐着。
“你俩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云清霜和他们扯家常。
塌鼻梁挠挠头:“回公主,俺叫德福,这个是俺弟弟德贵,俺俩今年……大概十六、七了吧?”
原来是兄弟俩一块来当兵。
“多大也记不清了?”白笙儿好奇道。
“以前和俺娘住的时候,过生辰倒是会卧个鸡蛋……嗨,不过后来俺俩当兵了,挺长时间没有,也就不过了,忘了。”
说着,两人憨笑起来,仿佛在说小孩子断奶一样自然的事。
云清霜想替他们感慨些什么的,可是人家都不在乎,自己又何必为此伤春悲秋呢?
两个小士兵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在云清霜随和的“引领”下也就渐渐放开了。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这点儿不尽如人意的事岔过去。
两人到底是农家人,讲起话来并不含糊,反而因为年纪不大,很是热情。
起初两人还会规规矩矩地叫道声公主,后来随口谈及农家琐事,两人甚至会争着给云清霜她们讲述,不知不觉,也就你啊我啊的,不分尊卑了。
无酒无菜,几人就着星辰,醉在浓郁的夜色里。
云清霜和白笙儿大约是在亥时回到帐子中的。
天色已晚,两人稍作整顿便歇下了。
云清霜枕着帐内不尽舒适的枕头,稍稍翻了个身,双眼未阖,像是在想些什么。
黑暗中,身旁姑娘的一声打断了思绪:
“杜家之事,公主可要禀告陛下吗?”
两人彼此面孔不相对,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去。
云清霜那头沉默了一阵,随后一阵布料摩挲的声音。白笙儿猜,她是摇了摇头。
果然,同样昏暗的帐子那头很快传来了答复:“暂且不必。就算禀报了,杜家世家庞大,杜尽忠不涉及岑玉的很多事也确实在为黎殷担起宰相职务,一时也动不得,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公主不怕杜尽忠那边为祸黎殷吗?”
“也怕,但他既然已经潜藏近十年,要么是大事,要么便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按照杜濯旌所言,若是只防止我大哥成为皇储便可暂且止损,想来重在时机。况且,杜濯旌此人,纵然你我认为是可信的,却也不能一点不防。若是他有心说谎,岂不叫父皇坏事?”
白笙儿不再做声,只在心中点头。经历此些查探,云清霜的分析能力似乎有了些长足的进步,叫她认同,也叫她有些欣慰。
郊外月夜终归寂静,营帐蛰伏在草地上,休息下来。
夜过清晨,晨光熹微,云清霜迷迷糊糊地被白笙儿叫起来上了马车。
等她真正清醒,是被外头惊喜的呼声吵醒的。
云清霜掀开马车的帘子,欲观是何事,却看见正是德福德贵兄弟俩在外头兴冲冲地讨论着什么。
昨日他们还在看守杜濯旌的,云清霜感到奇怪,自帘子后问道:“你俩今日怎么来我这儿了?”
德福德贵显然是刚刚太过投入于讨论,没能注意到云清霜已经醒了。现在见她掀起帘子,忙敛了笑意。
“扰了公主休息,公主恕罪。”
“日上三竿了,是我自己醒的,与你们无关。只消回答我便是了。”
云清霜倚着马车的木窗,惺忪的睡眼被温凉晨风吹醒了不少。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德福反而疑惑道:“今日俺俩换班,不用看着昨天那位,不是公主一早叫我们到您马车旁来伺候的吗?”
云清霜以为自己还没清醒:“我何时叫你们过来的?”
“就是早上刚刚拔营动身时,恁身边的婢子过来传话的啊。”
身边的婢子……那指的便是白笙儿了。云清霜扭头去看车厢另一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微笑的姑娘,心下终于明白了。
“臣见公主喜于与这二人交谈,又看他们机灵,便自作主张,为公主这边添些生趣了。”白笙儿垂眸微笑道。
云清霜却是乐得她这样做的。白笙儿很懂得她的心思,很多事情,就算先斩后奏,也是总能十分贴合云清霜心意的。
只是之前她太过拘谨,云清霜吩咐一声,她行一事,这份聪慧也并不凸现。
好在,自一行人出了京城,白笙儿慢慢从白府的漩涡中脱身,很多时候,她便也有主张了起来,更有了些作为挚友的那份心照不宣。
云清霜并不觉她自作主张有什么不好,反而为之高兴。适逢转过头看见窗外喜滋滋的兄弟俩,一时心情很好,随口问道:“你二人刚刚说什么呢?这样开心。”
德贵没能藏住脸上的笑意,嘿嘿一乐:“公主,恁看前面,那个村子就是俺俩的老家!”
云清霜顺着他抬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实话道,马车有些颠簸,再加之德贵所指的村落太过遥远,她实在是看不真切,只能依稀望见一点黑影,想来便是房屋。
为了不打消兄弟俩的热情,云清霜只得点了点头。
这里已经距离西城村太过遥远,想必德福德贵口中的“老家”,便是他们小时候还未迁移时的家了。
“现在就高兴成这样,待会儿到了那儿,你俩岂不是要翻天?”云清霜笑那两个毛头小子。
“嘿嘿……也不至于,毕竟俺家老人还在里头,但俺俩又回不去,现在饱饱眼福也就罢了。”德贵摆摆手,有些失落道。
云清霜一细想,也对,军中制度森严,他们是断不能擅自离开队伍的。这样一来一回,总能算是两过家门而不入了。
可是军纪如此,云清霜纵为公主也,帮不上什么忙。
车马又行了一段,德福德贵兄弟俩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安静下来,埋头行路。
然而刚刚清净了一柱香的时间,云清霜突感车外一阵骚乱,随即马车突然疾驰起来,又一下子刹住。
马车内的物品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若不是云清霜眼疾手快,恐怕她与白笙儿都要直接栽在地上。
事发蹊跷,云清霜一手扶住车门框,拦着白笙儿,一手掀开车厢的帘子,对声音纷乱地马车外头喊道:
“怎么回事?怎么驾车的!”
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吓了一跳。
只见驾驶马车作为上空空如也,车夫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斑斑血迹。
而在几人马车的周围,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几十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现下正与萧青将军的兵马混战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