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山脚深处,一处居室伫立多年。
此处,屋檐上方常年黑烟笼罩,院内寸草不生,随处可见的蛛网密布,令这一整片土地都显得了无生气,甚至在夜晚的乌鸦长鸣下,多了几分阴森冷然的气息。
众人皆知,这是耿睿璟的闭关之地。每年他都会独自入住几日,若无召人前去,此处常年都是无人问津的状态。没有命令,所有弟子都不敢探访此处,也不愿。
在这紧闭的屋内,更是永远处于一片暗无天日的漆黑,入门处两排烛火摇曳,为房中带来一丝仅存的微光。
耿睿璟于里处呈打坐状,眉峰紧蹙,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他的灰绿色衣襟。
过了许久,他睁开双目,喉咙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杭宗玄果真是如此说的?”
“是。”柳毅立于他身前,双手背后,烛光的倒影笼罩着他,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思言对此事也有所疑惑,所以让徒儿来问一下师父,可真有此事?”
“未曾听说。”他伸出手,柳毅扶着他站起身,“你可知,甄静……也就是思言的娘,是何性子?”
“不知。”柳毅心中略显疑惑,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说到这个。
“她这个人啊,看似是个寻常的弱女子,实则外柔内刚,时常有她自己的独到想法。”耿睿璟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处,仿佛在怀念着什么,“她是绝不会容得下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子有所牵扯,即便她心里清楚,男人娶三妻四妾也不为过,但她,就是宁愿终生不嫁,也不愿成为一个男人的其中之一。”
“这点,和思言很像。”可她终究还是为了杭墨容忍了。
“所以,我不相信大哥会和青楼女子有什么纠缠,他绝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更何况他对甄静如此深爱。”
柳毅不解地呐呐道:“那为何杭宗玄会这么说……”
耿睿璟一言不发,他穿上外衣,垂首将腰带收紧。
柳毅躬身道:“徒儿并没有质疑师父的意思。”
“其实很多事,你问我,我也无法回答详尽,大哥与我之间……并非无话不说。”他叹息一声,“你应该也听过江湖传言,我们兄弟关系并不好。”
“那些只是传言。”
“那些都是事实!”
耿睿璟的这一声回答掷地有声,语气莫名的激动,甚至有些不甘。
柳毅沉默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再继续回答他的话,半响后,耿睿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心绪逐渐恢复平静。
“若说我大哥的事,另一个人知道更多,只是……”他顿了顿,“问不了。”
“何人?”柳毅眼睛一亮。
“你爹。”
柳毅的眼神再度黯淡了下来。
这些年,爹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仅仅在他面前提一下耿睿璟等人,柳恒便会当场大发雷霆,即便是柳毅也会被他驱赶出屋,更别提要问他这些陈年往事了。
柳毅退下后,耿睿璟独自在屋中徘徊,周遭是空荡荡的黑暗,因潮湿许久而氤氲的冷气冰凉刺骨,他的一身冷汗渐渐干涸,本就刚修炼完的身子,此刻更是虚弱不堪。
他缓缓坐下,耿睿成沉稳的语调莫名在脑中盘旋,他高大的身影,仿佛也逐渐在模糊的视线中清晰了起来。
“睿璟!”当时的他还是眉宇俊朗的少年,清亮的眸中几分桀骜,几分关切,“你能不能听我几句劝?”
“干嘛要听你的?”那年的耿睿璟亦是意气风发,却是叛逆至极,“你当你的掌门,我走我的江湖,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你管我干嘛?”
耿睿成满脸愁容:“可你是我弟弟,我不想看着你成天招惹是非……”
“我乐意!”
“那你落得这个下场,你认为我能看得下去?!”耿睿成少见地言语激动,他指着耿睿璟手臂上的伤,即便他一手紧紧按着,依旧血流不止。
耿睿璟无谓地翻了个白眼:“伤的是我,又不是你。”
耿睿成并不想与他继续争论,只听“嘶”的一声,他将自己的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料,扯过耿睿璟的手臂便为他迅速包扎起来。
“我说了别管我……”
“别闹。”他打断他,“现在先止血要紧,回去我找医师来为你好好包扎。”他语气轻柔了起来,“有点疼,忍一忍。”
二十岁的耿睿璟看着低头为他认真包扎的大哥,那一刻的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口。
年少时,对他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你走”、“别管我”、“和你无关”。
只是后来,他真的走了,再也,没人会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