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扬江拎着塑料袋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刚一抬头,却感觉到了扑飞到脸上的细微的沙粒,那种粗粝的、突兀的感觉。
沙暴,在浅大的众人似乎感觉一切都已过去,头顶上的阴沉不过是某种摆设的时候,再度来临。
风险参谋启动:
正在计算当前行为风险后果......
沙尘暴等级测算:......100%
路线风险分析:......100%
智能副官女声响起:“当前沙尘暴等级E,危害程度预计达到C-,混凝度可达1251J,同比上涨23%,持续时长预计35小时,同比上涨49%。当前建议您沿掩体边缘前进,避免风沙进入口鼻,同时尽量迅速回到室内,不要外出。”
扬江心中有些惊讶:风险参谋功能似乎也升级了,在语音提示中包含了更多的详细内容,不过这些专业的数据它是从何得来的?这恐怕难以想通,因为扬江连智能副官本身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都不清楚。
“请问沙尘暴的等级是?”扬江尝试着在心中提问。
“沙尘暴的等级,是根据《沙尘灾害防治通议》中,对沙尘灾害的现象、程度、危害做出分类的一种等级划量办法,以海拔一百米的高度为平均值,测量空中沙尘混凝度,并将其分为:A灾变沙暴、B特大沙暴、C大型沙暴、D沙尘暴、E扬沙、F浮尘六个大等级。”女声平静地说。
也就是说,这次的沙暴只是不到大型沙暴的等级,而上一次,甚至还要程度更低一点。扬江想,如果程度到达A,又该是什么样恐怖的景象呢。
他抬头远望了一眼,狂风卷起浮尘、沙粒、树叶,宿舍背后的稀疏的林子摇摆不定,阵阵作响;愈发阴沉的天色下,主干道上拥着许多学生,他们大多是从礼堂和教学楼的方向来的,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就像是一团团的黑影来回穿梭。
扬江摇了摇头,想:风向是朝东的,这样迎着风毫无阻挡地跑,沙尘从口鼻中进入,侵入到呼吸道中,会容易得病。
之前一次,在沙暴停了之后还有些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得了呼吸道方面的病,到今天都没能完全好。
他稍加思索,转身回去,又在超市里买了几个一次性雨披和口罩,然后迎着风走出超市的大门,贴着楼的侧面绕行。
即便是视线变差,也能依稀看到各个负责楼的人又开始忙碌着准备关门,时不时有人从楼里出来,匆匆离开。扬江从超市侧面走到围墙边,一路贴着墙低着头向蓝苑餐厅走去。
口罩是毫无疑问的必需品,但只是因为便宜而买的一次性的雨披真的能够有作用么?扬江默默地想,他下意识地准备了一些,想着也许会遇到陌生人需要求助的时刻,到那个时候,自己作为环保社的成员,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动于衷。
他穿过蓝苑餐厅前的步道,沿着墙壁向后走去。
这些淡淡的粉红色的是桃花么?扬江抬头看了一眼前摇摆晃动的树丛,满树都是层叠的、繁茂的、四溢的淡粉色的卷曲的花瓣,在风吹摇曳中许多花瓣正从树枝上飘零而落,宛若一场细小的花雨。
扬江的目光稍有些失去焦点,迷失在这样一片零落的花雨之中。
当他踏过转角,想要再多流连这最后的繁华美丽的时候,在花树交错之间的视野中却蓦然有两个人影。
扬江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去。
在花影朦胧之间,一个柔丽的倩影站在树下,微红的眼眶下泪珠顺着脸颊而下,而另一个身影虔诚地蹲立在她身前,一只手递过去一张随风飘扬的薄纸巾。大风吹拂,落花如雨,将这难以言喻的瞬间场景遮挡住,只留下一个记忆中的剪影。
陆...
他心里只浮现出这样一个字,然后便停滞住。扬江怔住了,他木然地站立在那里,仿佛心里的某个地方没有征兆地断开了。
失去连接,只剩一片空白。
那画面浮在视野的最初时刻,脑海中并不曾能够反应过来,然而现在,扬江的心里已经无可避免地明白。
仿佛从身体里的无数深到难以察觉的地方涌上来了一种颤栗,一直向上涌,直到包裹住扬江的胸膛、脖子与头,然后用千百根针不停地戳,戳中他的穴位,戳进他的大脑,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而呆滞起来;而心里却有某些东西在麻木中无声地沉降下去,它越来越沉重,像铅块一样,下坠的越来越深,直到某一个瞬间,去了一个难以寻找和体会的地方。
无数画面在扬江的脑海中闪现,那本书、操场、林荫下、沙暴中的图书馆、夜晚的体训室...每一个画面仿佛还都在眼前。
但为什么,那数不清画面里记忆中的人,和现在眼前站在落花中红着眼睛对着另一个人流泪的人,偏偏是同一个人?
扬江胸膛中有一股怎么也挣脱不开的拉扯,几乎将他的呼吸都阻塞住了。他用力的、深深地呼吸。不断地用力地呼吸着,试图将它驱逐出去。
是不是只是因为我其实从未了解过真实的她。
也许所有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吧。
扬江缓缓地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拉了拉衣领,然而还未松手大风却瞬间将它重新吹开,他却恍若不觉。扬江收回失去焦点的眼神,低下头,眼眉垂落下来,心里也有什么低了下去,它钻进了一个洞里,消失不见。
扬江任那衣领被风吹的一片敞开,顶着大风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地缓缓向前走去。
像我这样的人的人生,大概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他一步一步地穿过林道,穿过PF区,仿佛走了许久,再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支路已是空无一人。
昏暗的天地间,宽阔的道路上,除了飞卷的树叶沙尘之外,便仅剩扬江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