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扬江又看了一眼时间。夜已浓,在东兴这样的地方灯光稀疏,夜每深一分,整个视野中便暗一分。空中起了薄薄的雾气,无法察觉到它们,但是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都能感觉到它们。
三层的小楼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映照着整个又旧又矮的楼房的轮廓,路边徘徊的几个人只剩下了模糊的黑影。
“要不然还是回去吧,感觉今天不会来了。”李俊将双手插到袋子里,微微弓着身子说,“而且我有点冷,你们冷不冷?”
“是有点冷,夜越来越深了。”扬江点头。
尹罗廷皱着眉头,没说话,左右来回走了几圈,最后才停下,叹了一口气。
他刚想开口,路的尽头却亮起了灯光。
于是众人纷纷朝之看去。
一个人影在灯光中靠近,由模糊变得清晰。
这是一个戴眼镜,头发有些蓬松的年轻人,他拿着手机一路用灯光照亮,走到几人面前:“你们就是预约在今天的学生吧?”
“是的,我们是浅海大学环保...”
尹罗廷还没说完,却已经被年轻人不耐烦地打断:“我不管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不过你们预约能不能早一点?哪有预约九点半的,我们东兴这到九点基本上所有地方都关门了。”
“九点半...”众人都怔住了,李俊嚷道,“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明明接到的时间是八点,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好不好,不是你有事所以才晚来吗?”
“不知道,你们去问打电话的那个人。他跟我说的就是九点半,我还提早来了一点。”年轻人打了个哈欠,说,“反正你们快一点吧,我得等在外面等你们都出来然后锁门。走吧。”
说着,年轻人便走在前面上楼了。
扬江等人对视一眼,脸上均有不快之色,李俊直接开骂了:“他妈的这不是耍我们吗?狗东西,还说没有电话,老尹,你是跟谁联系的?他妈的我明天去找他问个清楚!”
尹罗廷说:“现在先不说这个,我们上去吧,时间不早了,待会行动迅速一点,该拍照的拍照,该记录的记录,搞定素材就行了。”
楼道里传来了回荡着的年轻人的声音:“人呢?快一点啊。”
“来了!”尹罗廷喊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李俊手臂,转身就朝楼上大步走去。
“师兄先别生气了,再不快待会来不及在熄灯前回去了。”邱强说,“我们走吧。”
李俊气呼呼地点点头:“可是我还是觉得好他妈气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啊。”
扬江也拍了一下李俊的手臂,然后上楼。
漆黑而狭窄的楼道,重新返回三楼。
门已经打开了,里面一片漆黑。扬江走进门,屋子里“啪嗒”一声灯亮了,这间“防灾害宣传纪念室”才显露出它的面貌来。
这整个屋子便和普通的民宅屋室没什么区别,地方不大,只是里面东西全部清空了,沿着墙壁放着一些陈旧的玻璃橱窗,有高一些的柜子大小的,也有低的像床头柜一样的;很是简陋,玻璃橱窗中间有金属的锁孔,早都已经生锈了,里面摆着一些文献资料、当时的老照片还有一些陈旧到生锈发霉的实物。
众人便沿着这些玻璃橱窗一路向里看,而那个开门的年轻人开了灯之后就站到门口抽烟去了,对里面不闻不问,也不管拍照之类的事。
扬江浏览了一遍陈列的内容,才发现它主要是记录了近一百年来发生在浅海及周围地区的灾害的历史,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纪念馆,有自然灾害,也有人为的灾害,跟环保不能说完全一致,但确实有可以用的部分。
有一张照片吸引了扬江的目光。
这是一张背景在山林中的照片,无边的树木植被,却燃起了无尽炽烈的火焰,一个工人模样的人站在山坡上,张大嘴巴似乎在说什么,一只手指着上坡,另一个着了火在地上打滚,远处是一片火海中的山林,大火淹没了整个丛林,冲天直上;而有一股深红到近乎发黑的随风蔓延的火源极亮,隐没在大火的底部,但仍然能感受到这种恐怖的灼热。
这样的场景,看上去简直像世界末日一样。扬江想。
旁边有一块简介的牌子:新历299年北兴森林大火——新历299年,在北兴山林无人区发生特大火灾,当地立即组织对山火开展救援扑灭和隔离工作...
扬江抬起头来,默默地想,火灾烧光了山林,沙尘暴就再也没有了阻挡。
这就是注定的天灾么。
也许这就是,不可逃避的命运。
*****
浅海这座城市的夜晚繁华而又迷离。
但是那些流光溢彩的繁华好像只存在于远望的印象中,或者只是一小部分的表象。七里海、月牙街,这些地方永远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然而稍稍走开,也许只是突然的一个转角,一切就好像泡沫戳破般消失了,留在面前的只有黯淡的光和空荡荡的路,回头看时,已经不记得繁华在何处。
季芸清沿着龙兴大道的步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有的时候会抬头看一看这虚假繁华的远景,偶尔也会转过身来,将手背在身后倒着走几步再转回来。
夜风有些冷,不过她浑然不觉,深深的呼吸,将这空气中的冷意吸到肺里,然后似乎脑海中空荡着轻松一些。
——如果感到压抑和痛苦,那就试着离开吧。
几乎已经快要忘却说这句话的人的名字,然而她却始终这样做着。
这是那些仰望她、敬慕她的人难以想象的:他们心中完美的优秀的师姐或者是女同学,是一个经常动不动就一个人逃开的人。她会在某个时段突然就觉得非得逃离不可,于是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地溜出校门去,然后去哪呢?不知道,但是常常看到路边来了一辆公交车便走了上去,直到外面的世界变成了陌生到无法认出的地方,才随心所欲地下车。
这样她会觉得是有某一种陌生的自由的力量把她带来了这里,而并非是出自于她的意愿。
至于季芸清,她把这种力量看作为命运。
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
蓦然间,季芸清看到了不远处,繁茂的树叶阴影下的轮廓与亮光,那亮光仿佛是从地底缓缓升起。
地铁站。
季芸清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张卡片——“古道口地铁站南侧一百米希德书店诚邀您光临”。
于是她朝着亮光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