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东街里巷好聚来餐馆。
因为巷子外侧的路拐出去到路口便是地铁站的缘故，即便是这么一条夹在窄道中的里巷也有来来往往的人。
华灯初上。
在角落里，人流视野被遮挡的一侧，灌木丛旁坐着一个高而瘦的人，他看着墙壁，双腿晃荡着，嘴里念念有词。念完之后，他又闭上眼睛，认真的表情似乎是在记忆，又似乎是在思索，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余光中看到一个长发飘然的女人从巷中穿过。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转身对着那个女人，微微张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却犹豫了；女人因为视野的遮挡倒是没注意他，径直走过去远离了。
还是不行。扬江想，没有办法轻易地克服这种几乎已经形成习惯的畏惧。
惯性的力量是强大的，越是积累就越是强大，除非你有能够逆向的、超过之前总和的力量，否则一切试图作出的改变便只是徒劳。
算了。扬江想，总得一步步来，不如先将无人时的语言流畅度提升起来。
他转回来，面朝墙壁，视野中，那块只有他自己能够见到的蓝色屏幕便再一次浮现在墙壁上。
屏幕上还残留着一个提示框：“您的语言技能已提升一点...目前等级，零级（经验55/1000）。”
点击确定，那篇长讲稿便再次展开。
“...人的生命注定是孤独的，就好像是爬一座高山。你初来仰望的时候，觉得总有一天会到达顶峰。但是当你真正走进山中的时候，你会被林中蔓生的花草林木所障目，被纷飞的蝴蝶昆虫所引扰，被无处可走的荆棘所阻绊，被遮蔽了日光的暗影所荧惑；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还在向上走，也不知道这样走下去最终会到达哪里。当你困惑绝望而大声发问的时候，却没有人能够应答，回答你的，只有你自己软弱胆怯的回声。”
您的语言技能已提升一点...目前等级，零级（经验56/1000）。扬江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声，转头向着巷子的外端望去，霓虹迷离，人流如潮。
这样的等待，估计还有过很长一段时间。
转回头来，扬江关闭了讲话稿的界面，便显示出副官主菜单的界面来。
光标停在第二项“学习库”的栏上，上面是“基础功能”，下方则是一栏“？”。
未触发解锁的未知功能。
点击，没有反应，灰色不可选用。
对于如何触发也没有什么头绪。
自始至今都没有能够理解“命运之轮”是否真正地对自己的命运产生了影响，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能对一个人的命运产生影响的因素有很多，甚至于只是一只蝴蝶。然而如果不能自主抉择的被动影响也能算在其中的话，改不改变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自己所能依托的，也只剩下了这个冰冷而又神秘的“智能人生副官”了。再也没有其他人，再也没有其他想法能够帮得上他，没有。
扬江怅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放在嘴里，夜风吹拂过他的面庞，带来一丝凉意。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没有带打火机——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扬江站起身来，向外走去。穿过窄巷，绕过来来往往的憧憧人影，地铁口旁边的路边便利店亮着明亮的灯光。
推开门，“叮咚，欢迎光临”。
“老板，有火机卖么。”扬江走了进去。
“有，柜台这里。”老板是个中年眼镜男，正在给人结账，他招呼着扬江过去。
扬江走到柜台前，便看到了放在塑料透明盒子里的极为普通的塑料打火机，上面有各式各样类似于小广告一样的包装。
他伸手去拿，身旁那个结账的人却转过了身来。
目光交错，扬江稍微怔了一下，拿着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
季芸清也怔住了，她一手提着塑料包装便捷晚餐的手，手指上还夹着刚找的零钱，右手用手臂挎着包，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些顾及不暇。
“我帮你拿吧。”
“谢谢。”
扬江从她那里拿过书，《叶之古都》，熟悉的朴素的封面，上面是无数点缀的白色的花，让他想起了高中的图书馆。
一个被抚养的女孩无意间找到自己亲生妹妹的简单故事。
季芸清收拾好，抬眼才看到扬江低着头看着书眼神稍有些失神。
扬江此时心中有一番小小的挣扎：如果连还算有些认识的人都无法开口，如果连自己所擅长的话题都无法开口，那么何谈能够锻炼提高语言能力？
“你也...”
“你喜欢他么？我是说作者。”扬江说。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稍微有些尴尬。
“是啊。”季芸清撩了一下耳后的发丝，“拿过最高荣誉的大作家，谁不喜欢呢？”
“不一样的。”扬江摇头，“我的喜欢，与其他人的喜欢不相同。你的喜欢，也肯定与其他人的喜欢不会完全不相同。就好比一座山，有人只是喜欢它的巍峨，但也有的人喜欢山里面清新的空气，或者山里的小动物之类的。”
“你好像很会猜别人心思。”季芸清轻轻笑了，“那么你又喜欢这本书的什么呢？”
扬江愣了一下，似曾相识的话。
你好像很会猜别人心思...
他稍微失神了片刻，轻微摇了摇头，把书递给季芸清，说道：“我的话，还是最喜欢这本书里关于...怎么说呢，算是注定的命运的奇妙缘分吧。”
季芸清心“咚”地跳了一下。
注定命运的...奇妙缘分。
她稍有些仓促，接过书，说：“谢谢。再见。”
“再见。”
门开了，“欢迎下次光临”。
“两块钱一个。”
“好。”
扬江付了钱，转头出了店，再抬眼看时，夜色中的路边哪还有人影，只有一对中年夫妻牵着孩子沿着恬静的路边漫步。
透明的硬壳子塑料简餐，十五块钱一份。将就的晚饭。
她不是学管部的代言人么？
扬江转回目光，把那根烟从袋子里掏出来，重新叼到嘴里，点火，风大，点了四五次才点着。他用力吸了一口，转身往回走，吐出来，却迎风扑在脸上，一下子呛得咳嗽起来，差点流下眼泪。
他把烟取出来，看着燃烧的光亮，想：真的...会有人喜欢这种接近刺鼻的味道，并对它上瘾么？
